柳朝闻所受的伤多为外创,但大约是体力透支、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叶尘将他背至马车上,小心清洗血迹,又一一为他重行包扎,期间他始终未曾睁眼。叶尘并不知他是如何从正一门逃出的,但看那伤势,想来也少不了一番血战。
若查若堂知晓柳朝闻在此杀了这许多昆弥教门人,只怕此地很快便会再有动静。他不敢久留,只得催促星竹驾车疾行,欲先南下寻处僻静小镇落脚。
沿灅水往南行了数里,便到了一个名为枫桥的小镇,叶尘挑了家偏僻客栈落脚,原想着等柳朝闻醒来便即启程。未料夜半柳朝闻却突发高热,唇干面赤,神志不清。叶尘不敢惊动他人,只得令星竹一桶桶汲水而来,亲自以湿布擦拭其身,直忙至夜深,额上热意才渐渐退去。待他坐回床边,靠着小几略作歇息时,疲惫已然涌上心头,不觉伏桌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柳朝闻缓缓睁开眼来。他的神识尚未完全归位,目光空茫地望着帐顶,良久才动了一动,带起周身疼痛汹涌袭来。他轻蹙眉头,这才意识到,方才种种,不过一场梦魇。
天色已黑,他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得唇舌干裂,便欲起身取水。可刚揭开被角,寒气便裹挟而来,扑向他赤裸的上身。他不由皱眉,下意识将床边整齐摆放的衣物拽了过来披上,正待起身,却瞧见小几边伏着的身影。
他微怔,抬手摸了摸额头,似忽然明白了什么,神色柔和了几分,唇角也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未再迟疑,拿起一旁的披风,走过去,轻轻覆在叶尘肩上。
叶尘此刻正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突觉身边有异动,骤然惊醒,反手扣住那搭在肩上的手腕,袖中凤尾刀已滑落指间。可下一瞬,他便看清了那张苍白清俊的脸。
“……是你?”叶尘动作一顿,略显尴尬地松了手,拾起滑落的披风。
柳朝闻脸上却没有什么异常的神色,他知道甚为练武之人,自然都会比寻常人更警醒些,倒也不必太过在意,只是他此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唇动了动,将欲脱口之事,却终又咽了回去。
“……你、你伤还未好,不要随意走动。”叶尘只做不知,站起身想要扶柳朝闻回到床上。
柳朝闻这才扯了扯唇角道:“我已无碍了!练武之人,本有些外伤也不打紧。反倒是你,连夜照料,还让你担忧,柳某实在惭愧。”
叶尘淡淡一笑,语气轻轻:“我习惯了。”
柳朝闻不知这话背后的含义,似要再言,又不知从何说起。犹豫了片刻,忽然说道:“我师弟……他的遗体……我想先——”他的话未说完,屋顶上却忽然响起沙沙两声,柳朝闻与叶尘对视一眼,同时安静下来,抬头向屋顶看去。
灯火摇曳,那动静又像凭空消失了。
难道……昆弥教的人追来了?
念头尚未落定,一道尖啸骤然破空自窗外袭来。叶尘反应极快,一把拽住要打灭灯火的柳朝闻衣襟将其往后一带,同时二指并起,截下飞来的短箭。可他未曾料到这是两箭连发,第二枚他还来不及躲避,箭头已经没入了他的左肩。
柳朝闻被叶尘挡在身后,尚在惊愕中,下一波箭雨便骤然而至,他不及多想,侧身掫起茶盏抛向油灯,周围倏然一片黑暗,昆弥教刺客一时失去目标,箭雨止歇。
柳朝闻趁此间隙拉着叶尘便暂避于屋中一角屏风后。
“你……”柳朝闻低声开口,刚吐出一字,便觉手上一片黏腻。他一惊,探去一看:“你受伤了?”
叶尘轻“嘶”一声,肩头火辣刺痛。那箭上显是带倒钩,一动便扯裂伤口。
柳朝闻听见那声“嘶”,便已经知道叶尘此番定然伤得不轻,他就着月光看去,果然见到那短箭已在他肩头没至尾端,伤口兀自还潺潺冒着血水。叶尘见他眉头紧蹙看着自己,却只是微微一笑,一面低声道:“左肩……伤不致命。”他几下点住穴道止血,而后一枚凤尾刀拈在指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星竹应当已经听到动静,他自会来接应我们。”
叶尘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音甚有节奏,似乎是什么暗号。叶尘朝柳朝闻一扬眉,左手搭在柳朝闻身上,右手却仍然紧握凤尾刀,以指节在屏风上也叩了几下作为回应。
门外的脚步迅速离去。
叶尘这才偏头对柳朝闻说道:“星竹会在后门等我们,稍后我来引开他们注意,你速去与他回合。”
敕封庄严规,危难之时,断不可弃友于不顾,更何况眼前叶尘更三番四次救过他?他已经失去了程奕,今次若再让叶尘为他陷入危难,柳朝闻便真是梦中诸人所斥的那不仁不义之徒了。遂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柳某虽不才,却也非败义以求生之辈。况且此事本就与你无关,既已累你负伤,便不该再行拖累。你先走吧,我自办法对付他们。”
叶尘倒是微微一怔,他一向为人所倚,惯是号令者,如今第一次有人要替他出头。他本想再说自己自有脱身之策,可话到嘴边,却忽然莞尔一笑:“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杀出去。区区几个宵小之辈,能奈我何?”
是了!大丈夫行事,但求义所当为,有何后悔之言?
柳朝闻听他潇洒豪言,自也是垂目微微一笑,继而启眸看向叶尘,眸中渐亮:“不错。此辈有何可惧?你我便一同杀出去!”说着,他侧头看向外面,但见有人影闪过,想来因屋内久无动静,已有人耐不住了性子。
二人对望一眼,便一齐闪身而出。柳朝闻一手拿起放置一旁的黑色长刀,一手趁机抓起两根插入地下的短箭,他矮身移至门前,对叶尘相对一颔首,一脚踹开门扉,劲风裹挟短箭齐发——院中传来一声惨叫,已有一人应声倒地。
二人当即掠身而出,刀光乍闪,已与院中埋伏的黑衣人杀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