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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水凝的手忽然伸出来抱合你,江面下分开浪涛引你入水宫。大鸟站在岸边。
水宫主人很美,你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就像、像妈妈一样美。一样亲切。但是她只有一对手臂,一张脸,和一个躯干,下半身青黑水浪翻涌,有些单薄。
孩子,我很抱歉。
你疑惑,在见到的每个人都问你为什么活着的时候,有人第一句话说,她很抱歉。为什么?
水宫主人伸手揽住你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直接问出来了。她的泪水在光洁如瓷器的面孔上闪光。
相弘,那些孩子,我没能救下他们,大家都死了。
可是,你是疫大人的妻子?
你倒是可以恨屋及屋,只是实在没有想法,问题很平静的被说出来,也许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她没有拭泪,只是直接露出冷嘲的表情。妒妇,是吗?水宫主人很慢地吐字,像吐出一颗一颗水珠,比脸上挂的还要更凉一些。心胸狭隘,嫉妒丈夫为水神作诗,投水而亡的妬妇津,是吗?
寒意顺着脊背攀爬,你其实没有听过这些事,只是五奇警告了你一番。想了想,你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你很好,像母亲一样。
毫无预兆地,她猛地甩开你。
我有什么好?那些,她伸手一指岸上的相弘鸟——它下不来,只能停在头顶——所有的那些人,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什么都没救下来,我做不到复活他们,我没有能力让他们复仇。你不是听见了么,一路上,他们只能哭泣哀嚎。
你被推开却没有跌落在地,水轻柔的撑在背后传递平衡,力量的主人身下却滚滚翻涌起来。
七万九千四百三十口,临汝郡的人。你知道吗,那只相弘鸟的羽毛,有七万九千四百三十根啊!
所有死掉的人都在悲恸尖叫。我劝阻过,我没有力量,我说的话没人听到,我甚至向神也祈求了,三清六御,五方五老,金母木公,十方天尊!我都跪拜了。
没有回应。我怎么办?
她在看你,等待你回答,可是你也不懂,死人的数字太大,神明的名字太陌生,你没有概念。
也许应该抱一抱她。
不等你动作,她平复了一些,继续说下去。
我向天地发问,然后?江回应了我。祂说,让我们融为一体。
所有人都死了,我把自己浸入?江,把他们残留的东西拼起来。怨恨、恐惧、茫然,靠本能主宰,叫着——伤魂。一只相弘鸟。
他们没办法复仇。我没有人可以复仇。
他们说,我是因为嫉妒水神容貌投水而亡,我要独占那位大人的宠爱,善妒,贪婪,丑恶,无理取闹,妬妇津,哈。
我要去神京。
我知道。
我要杀了疫大人,我来复仇。
复仇,你新学会的词语。女津吐出这个词的语调让你着迷,咀嚼着这两个字,你感觉到一种灼热的痛苦开始拖拽你,与此同时,把力量注入你。
复仇本身就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把学过的哭泣忘记,学会诅咒。痛苦在灼烧,却带着奇异的痒意。
女津没有说那不可能,但是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都鲜明地把她的想法传达给你。
你知道祂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是这不重要。
你不关心他在尘世间所处的位置。
这很重要,祂...
也许她想让你亲眼看清面前的未来是何等惨淡渺茫,也许她终究对你可以抵达的结果不抱希望,也许,也许、
她突兀地收住了声不再说下去,转而建议道,带上这个。
这个。
人形,颀长。本该长眼睛的地方支着两只幼嫩的手,手展开来露出掌心,眼珠就嵌在其中乱转。
这是神通,一种剑。
剑?
你把手放到掌瞳前,它就变出来。然后它就是你的了,到死为止。
长着手的眼睛握上你的手,然后它开始燃烧,萎缩,扭曲,塑形。肩融化下去,腿黏连一体,拔丝,旋转,两缘削薄,炭黑覆盖。你并不感觉到热。
现在,确实是一把剑了。
你挥舞了几下,很轻,没有实感,仿佛刚才的燃烧已经掏空了神通。但还算趁手,不用自己抓握就能稳稳持举。
你可以给它命名,它是活的,女津提示,每一把神通剑都会和唯一一个主人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他们交谈,亲密无间。
交谈?
它会和你说话的,叫它的名字吧。
却疫。
女津没有对你起的名字做出评价,她送别了你,去吧,去吧,过了江,神京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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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辞前你最后问出纠结了很久的问题。
母亲,也是羽毛中的一根吗?
我不知道,很抱歉,太多了,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