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先生没有到他习惯所处的位置上。
在车厢里精准找到并经常呆在最舒适位置上的某种动物忽然改变了习性,这反常的举动仿佛预示了格外不妙的情况。
这个总让你感到威胁的人时常是你的观察目标。
你垂下眼睛,小心翼翼借着余光在他警惕范围之外打转,用绒毛拨弄着提示他情绪的线团,想要找出一点线头。
瓦/尔/特先生很重地叹气。
你迅速收回了一切试探的触手,乖顺地缩在沙发上,装作一直在发呆。
沙发陷下去一点,让你的身体微微倾过去。
瓦/尔/特先生终于在你旁边坐下了。
他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眉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闭上了,仿佛在避免一切与你接触的手段,即使是最简单的对视。他表现出了之前你从未观察到的情绪,一种全新的东西,那是不同于往日的疲惫,仿佛经历了一次漫长的自我折磨。
你慢慢挪动手掌,轻轻用指尖碰了碰瓦/尔/特先生手掌的一侧,感受到像叶脉的纹路。
“我是个失败的监护人。”他的突然出声让你倏地缩手,将余留的一点感觉攥到了手心里。
瓦/尔/特先生将目光转向你,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睛静静封存你的感知,顺着光线变化的颜色像枝干伤口流淌出浓郁的新血,在你剥离树皮后才发现脆弱阻挡下潺潺的琥珀色,那些让你警惕的危险好像都随之流走。
你鼓起勇气再次伸出手,大胆地触碰他落在眉上的一绺白发,瓦/尔/特先生的目光随着你的动作移动,您能感受到他转动眼球时细微的颤抖,眼周细腻的皮肤让血液的热度几乎不加遮掩,影子与琥珀交融,变成了浅浅的棕色。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过于温和的无奈,就好像你伸出手的时候,丛林中与你对视的兽用湿漉漉的鼻尖顶了你的掌心。
你心里的天平随着倾陷的沙发无限靠近瓦/尔/特先生。
“瓦/尔/特先生已经做了很多了。”你梳理过白色的尾端,挪动身体靠近他,“再有责任的……人,也不会把幼崽永远叼在嘴里。”
“虫很少照看幼崽,会有很多很多死亡,谁也不在乎,就好像是应当的。瓦/尔/特先生不会像虫子那样,瓦/尔/特先生已经做到最好了,意外就像晴天和雨天一样永远存在的东西,而我已经度过了这一次的晴雨,瓦/尔/塔先生不需要……谴责自己。”
他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握住你的手臂,手掌围住了金色的臂钏,拇指轻微转动顽固的金属,潜意识里已经忽视了的东西再次占据了存在感,强烈的不适顺着手臂抵到了喉咙。
你不知道平和与沉重是如何同时占据瓦/尔/特先生的眼睛,但你确实意识到他在此刻与平日格外不同,危机的感知若有若无撩过颈侧的动脉,让你的警惕与疑虑丛生。
你的身体往前探,弯折的手臂拉近距离,瓦/尔/特先生没有后退,他只是松开了手掌,让你的动作不再受限。
你半握住他的脖颈,突出的锁骨横过你的掌心,跳动的脉搏快于你心脏的回音,像是要扶住你的手掌在腰侧一触即离,你听到没有放好的手杖倒下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瓦/尔/特先生被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偏头去看。
你嗅闻过他的耳鬓,熟悉的气息夹杂一点枝叶截断的苦味,帕姆的盆栽似乎遭殃了。
你的心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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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恒的房门没有关闭。
你在长廊里迅速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这头。
丹恒杯子里的液体已经冒不动白烟了,而他也从最开始的在智库里敲敲打打输入什么的模样变成了双手抱臂,视线一动不动盯着杯子上方,在你经过的这几次里一毫偏移都没有。
房间内深蓝色的水漾波纹和缓,但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有一种即将迈入海洋被吞没的感受。
这让你迟迟下不定决心。
“要我请你进来吗?”在耐力的比拼中你还从没输给谁,丹恒终于忍无可忍转动还没僵化的颈椎,向再一次路过的你发出失败宣言。
“……”你发现自己忽然不太想进去了。
你张了张嘴,海浪酝酿中的潮意扑面而来,阻塞了你拒绝的话语。
……总有种就算你拒绝浪花也会将你扑进海里的感受。
“来了。”你磨磨蹭蹭越过了房间与走廊的界限。
在你惴惴不安的心脏后,门“砰”地一声关上,木棍扯走,鸟笼落下,尽管你没有贪食,依旧走进了这个粗糙的陷阱里。
“终于记起我了?”和你相对而行的人收回关门的手,抱着手臂垂头看向你。
你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青色的眼瞳并未有太多负面情绪,只有些微的不满,像无意落在水面的枯叶。
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总是这样。”丹恒的声音轻到接近自言自语,他握住你的手腕,撩起衣袖,观察你完好无损的手臂。
你不解地注视他卷曲的羽睫,流动的蓝镀上一层微茫,若有若无在深海中随着波纹闪烁。
“这次又是谁?”丹恒按过你的手臂,像在感受伤口留过的痕迹。
你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又是一次不能说?”他抬起头,枯叶在波浪涌动下送至你手中,你才发现那是一只死去的蝴蝶。
“你知道吗?我、我们,总有一种随时会被你抛弃的感觉。不只是列车的大家,还有丹枫。”他握紧你的双手,没有逃避你的视线,“我总以为我是受到他的影响,记忆与情感混成一团,而你是其中最激烈的那一部分。”
“为了分清它们我迟疑了太久,没有信心心安理得对你说出那句话。”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青色已经沉淀为最为清澈的模样,“我爱你。不是丹枫的延续,仅仅是我自己的情感。”
“你可以拒接,甚至不必回应,现在就可以离开,我只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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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上最珍贵的毛绒玩具被你抱在了怀里。
你将脸埋进了帕姆的短绒里,ta短短的手臂护在你脸颊两侧,垂下的大耳朵在你腿上扫来扫去。
传递到怀中的温暖仿佛填补了你内心的空洞,某种疑问在唇边徘徊,但你仍不知晓问题是什么,它在你心里漏着风,让你清楚地听到空洞的呼啸。
“帕姆,你会担心我离开吗?”你凑到ta耳边,小声地问道。
扫来扫去的尾巴停了下来,帕姆挣扎着从你的怀里跳了下来,跳到了你的腿上,ta推了推帽檐,露出眼睛瞧着你:“那你会留下吗?这是阿基维利都没能做到的事帕。”
你没有办法做出承诺。
“帕姆什么都知道。”ta的爪子搭在你的手背上,眼睛里藏不住情绪,“阿基维利说你是会飞的小鸟,现在和星穹列车同路,但说不定某一天,小鸟就要张开翅膀飞走了。小鸟总是要飞的。”
不知道为什么,你有一点难过,过往的回响顺着记忆涌现,曾经寻常的事物在时间的捶打下散落如沙,只有你和帕姆握住了小小的几粒。
“但无论你要到什么地方,无论你要离开多久,阿基维利都希望你永远都有个地方落脚,星穹列车会开到宇宙的所有地方,永远接纳你。”毛茸茸的温暖身体钻到你的怀里,“帕姆会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