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豆糕引发的“血案”
卯时三刻,丞相府厨房的梆子声穿透薄雾,惊飞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苏暖暖把脸埋进散发着面香的围裙,迷迷糊糊数着更声。灶台里未燃尽的柴火突然爆开火星,她猛地惊醒,鼻尖已萦绕着焦糊味——笼屉上本该给夫人送去的红豆糕,此刻正冒着黑烟。
“完了完了!”她踢翻脚边的竹筐,像只炸了毛的兔子扑向蒸笼。蒸腾的热气烫得她直甩手,却仍咬牙将焦黑的糕点往外拽。案板上昨日新学的《食经》被带落在地,墨迹未干的“火候需慎察”几个字正对着她挤眉弄眼。
“苏暖暖!”主厨王婶的铜勺重重砸在案板上,震得盐罐里的细盐簌簌往下落,“夫人辰时要用的点心,你倒好,给她烤了炭块!”
少女攥着半块还在冒烟的糕点,杏眼瞪得溜圆:“王婶再给我半个时辰!我昨儿特意留了蜜渍红豆......”
“半个时辰?”王婶叉腰冷笑,肥厚的下巴抖了抖,“等你做完,夫人早该用午膳了!去,把库房里新到的枣泥糕送去,若是迟了——”她故意顿住,盯着苏暖暖泛白的指节,“仔细你的皮!”
苏暖暖咬着唇抓起食盒,发间的面团小花随着跑动一晃一晃。秋雾未散,青石路结着薄霜,她跑得太急,绣鞋在转角处打滑,整个人直直撞进敞开的朱漆大门。
“咚”的闷响惊得廊下的画眉鸟扑棱棱乱飞。苏暖暖捂着撞疼的额头抬头,正对上一双盛着晨雾的桃花眼。白衣男子倚在雕花书桌前,手中狼毫悬在宣纸上,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未完成的残荷图上。
“好香的红豆味。”他忽然弯下腰,苏暖暖嗅到淡淡松烟墨香混着若有若无的皂角味。男子指尖挑起食盒上的红绸,露出里头码得整齐的枣泥糕,“小丫头,打翻了我的墨,打算怎么赔?”
少女这才发现砚台里的墨汁泼了满桌,狼毫笔洗里还漂着半片焦叶——正是她方才抢救失败的红豆糕残骸。她慌得直摆手:“公子赎罪!我、我这就回去拿抹布......”
“站住。”男子轻笑出声,声音像浸了蜜的桂花酿。他拈起一块枣泥糕放入口中,长睫微颤,“这糕甜而不腻,倒比墨汁有趣多了。”他突然倾身逼近,苏暖暖能看清他眼尾那颗朱砂痣,“不如你留下做书童,每日两盘点心,抵了这笔债?”
“书童?”苏暖暖瞪大眼,后知后觉发现这并非丞相府——匾额上“江府”二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她倒退半步,撞上身后的博古架,青瓷瓶摇晃着发出危险的脆响。
“江公子!您又在逗哪家姑娘......”门外传来爽朗的男声,玄衣男子大步而入,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他瞥见苏暖暖涨红的脸,挑了挑眉,“哟,砚白金屋藏娇呢?”
“陆明远!”被唤作砚白的男子抄起镇纸作势要砸,嘴角却噙着笑,“这是新来的书童,还不快见过陆公子。”
苏暖暖慌忙福身,余光瞥见陆明远腰间玉佩纹路——竟与柳依依常对着发呆的半块残玉极为相似。还未及细想,陆明远已凑近她,雪松香气裹着调侃:“小书童莫怕,你家公子看着凶,实则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
“陆明远!”江砚白恼羞成怒,耳尖泛起薄红。他转向苏暖暖,咳了两声:“你且去前院厢房收拾,戌时前将《昭明文选》按类目整理好。”见少女呆立不动,又补充道:“做完便赏你桂花糖糕。”
“我、我不识字......”苏暖暖攥着衣角,声音比蚊子还小。她盯着江砚白腰间的墨玉,想起方才他吃枣泥糕时眼睛亮起来的模样,鬼使神差又道:“但我会做芙蓉糕、芸豆卷,还有......”
“够了。”江砚白突然别开脸,耳尖红得要滴血,“先去打杂,闲了我自会教你。”他转身时衣袖扫过案头,未写完的诗稿飘落,苏暖暖瞥见残句: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与此同时,丞相府绣房内,柳依依的银针突然刺破指尖。她望着洇在藕荷色绸缎上的血珠,恍惚想起昨日陆明远递来的鎏金步摇——孔雀翎羽上嵌着的东珠,晃得她眼睛生疼。
“依依姐,陆公子又来啦!”小丫鬟的通报惊得她手一抖,绣架上的鸳鸯偏了半分。珠帘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几分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
陆明远晃着镶满宝石的扇子跨进门,腰间玉佩与江府时的沉稳模样判若两人:“柳姑娘,你看这扇面绣并蒂莲可好?”
柳依依头也不抬,针尖在绸缎上穿梭如飞:“陆公子要成亲,该去别家绣庄。”话虽冷淡,耳尖却悄悄泛起红晕。她瞥见男子的靴子在原地碾了碾,像只讨不到糖吃的大狗。
“可我觉得,只有柳姑娘的绣品配得上......”陆明远突然凑近,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若有若无的酒气。
“配得上你家千金!”柳依依猛地抬头,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滴落在未绣完的比翼鸟翅膀上,宛如一滴泪。她慌忙用帕子去擦,却被陆明远抢先握住手腕。
“当心。”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掏出的帕子上绣着半朵残荷,正是江砚白书房里未完成的那幅,“柳姑娘若是嫌弃,我明日......”
“出去!”柳依依抽回手,将绣绷重重搁在膝头,“陆公子请回,莫要误了良辰吉日。”她背过身去,听见身后传来玉佩轻响,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摸出藏在针线筐底的香囊。比翼鸟的羽毛只绣了一半,丝线却已纠缠成团。窗外秋风卷起半片枯叶,她望着叶尖的霜,忽然想起苏暖暖昨日说的话:“喜欢便说出来,大不了被拒绝,总好过憋出病来。”
而此时的苏暖暖正蹲在江府后院,对着满地书籍抓耳挠腮。《昭明文选》散得像被风吹乱的云,她随手翻开一本,蝌蚪似的文字在眼前游来游去。忽然,她摸到书页间夹着的纸条,清秀小楷写着:“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在看什么?”头顶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苏暖暖吓得蹦起来,后脑勺撞上江砚白的下巴。两人同时痛呼,她转身时撞进一片带着墨香的柔软——竟是跌进了他怀里。
“江、江公子!”她挣扎着要退开,却被对方按住肩膀。江砚白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教你认字可以,但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苏暖暖仰着通红的脸,发间的面团小花蹭到了他的衣襟。
江砚白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伸手捏了捏她发烫的耳垂:“明日做芙蓉糕时,记得多放些玫瑰酱。”他松开手时,指尖残留的温度却比蒸笼里的热气还要灼人。
暮色渐浓时,苏暖暖抱着一摞勉强分类好的书册往书房走。路过角门,忽听得陆明远的声音从墙外传进来:“砚白,柳姑娘......”话音未落便被江砚白打断:“感情之事,旁人插手不得。”
她驻足片刻,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远处绣房的灯火次第亮起,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柳依依正对着未绣完的香囊发呆,而江砚白书房的窗棂上,倒映着他低头写字的侧影——墨香与糕点香,在秋风里缠成了细细的线,将几个人的命运悄然系在了一起。
第二章墨香与糕甜的学堂
秋阳斜斜地探进江府书房,在青砖地上铺了层碎金。苏暖暖踮着脚擦拭博古架,发间的面团小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鼻尖萦绕着檀木与墨汁交织的气息。昨日江砚白随口提的芙蓉糕,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食盒里,玫瑰酱的甜香不时偷偷钻出来。
“咳咳。”身后突然传来清嗓声,吓得她手一抖,青瓷笔洗险些坠落。转身时,江砚白倚在门框上,月白长衫上还沾着晨露,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册,“早课时间到了,苏小书童。”
她慌忙跳下矮凳,裙摆扫过地上散落的《千字文》残页。昨日勉强记住的“天地玄黄”还在舌尖打转,就见江砚白已将狼毫塞进她手中。笔尖沾着未干的墨汁,在她掌心晕开深色痕迹。
“写个‘江’字试试。”他倾身过来,袖口的冷香混着墨味将她笼罩。苏暖暖紧张得手指发颤,笔下的字歪歪扭扭,活像只喝醉的蝌蚪。
“横要平,竖要直。”江砚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发烫的耳垂。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在宣纸上缓缓游走,“看好了——”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苏暖暖只觉得心跳震得耳膜生疼。待写完最后一笔,宣纸上“江”字力透纸背,而她掌心早已沁出薄汗。
“学得倒快。”江砚白似笑非笑地松开手,却在收回衣袖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泛红的脸颊,“只是这墨......”他突然凑近,用指尖轻轻蹭去她鼻尖的墨点,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苏暖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开,撞倒了身后的笔架。狼毫笔哗啦啦散落一地,其中一支不偏不倚,滚进了她脚边的食盒。待她手忙脚乱捡起,才发现雪白的芙蓉糕上,赫然印着道长长的墨痕。
“对、对不起!”她举着毁容的糕点,急得眼眶发红,“我再去做......”
“无妨。”江砚白却弯下腰,笑得前仰后合。他拈起半块带墨的芙蓉糕放入口中,桃花眼弯成月牙,“墨香配玫瑰,倒是别有风味。”见她仍自责地咬着唇,又补了句:“下次做双份,我便原谅你。”
与此同时,丞相府绣房内,柳依依正对着新裁的蜀锦发愁。丝线在竹绷上织出细密的纹路,本该绣并蒂莲的位置,却悄悄换成了两只交颈的鸿雁。
“依依姐,陆公子又来啦!”小丫鬟的通报让她猛地一抖,银针在指尖划出细长的血痕。珠帘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还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陆明远抱着个朱漆匣子跨进门,玄色劲装沾着露水,显然是赶了早路。他将匣子放在绣架旁,玉佩撞出清脆声响:“柳姑娘,这是刚到的倭国金线......”
“陆公子留着给新娘子用吧。”柳依依头也不抬,针尖却在鸿雁的羽翼上凝滞。昨日江砚白那句“感情之事,旁人插手不得”犹在耳畔,可眼前人带着讨好的语气,又让她心口发紧。
陆明远突然单膝跪地,吓得她手中绣绷险些落地。他从怀中掏出张皱巴巴的婚书,在她震惊的目光中,当着她的面撕成碎片:“我陆家的婚约,我说了算。”他抬头时,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认真,“柳姑娘可愿......”
“起来!”柳依依慌乱地去拉他,绣针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衣袖。金线在晨光中闪烁,她这才看清他袖口补丁细密的针脚——正是去年寒冬,她随口提过“袖口磨损”时,他匆匆送来修补的那件。
“陆明远,你......”她声音发颤,突然想起昨夜苏暖暖塞给她的纸条,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喜欢就应下,大不了一起丢脸!”
窗外的银杏叶突然扑簌簌落了满地,陆明远趁机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绣帕传来:“柳姑娘,我陆明远此生......”
“咳咳!”门外突然传来苏暖暖刻意放大的咳嗽声。少女举着个崭新的食盒,眉眼弯弯,“柳姐姐,江公子说让我送芙蓉糕......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柳依依猛地抽回手,耳尖红得能滴血。陆明远却笑得开怀,顺手抓了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做得不错,比你家公子的手艺强多了!”
苏暖暖叉腰反驳:“江公子才不做糕点!他只会......”她突然顿住,想起今早手把手教写字的场景,脸颊瞬间染上红霞。
暮色降临时,苏暖暖又蹲在书房整理书册。烛火摇曳中,江砚白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正专注地批改文稿。她望着他垂眸时温柔的轮廓,鬼使神差摸出藏在袖中的纸条——那是白日里陆明远偷偷塞给她的,上头写着:“明日辰时,城西月老庙。”
“在看什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暖暖慌忙藏起纸条,却见江砚白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手中端着碗温热的桂花蜜水,“学了整日,歇会儿吧。”
他将蜜水递给她时,指尖不经意相触。苏暖暖低头啜饮,甜香混着桂花香漫上舌尖,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明日教你写‘苏’字,可好?”
窗外的月亮悄悄爬上屋檐,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远处绣房的灯火依旧亮着,柳依依对着铜镜,将陆明远送的金丝步摇别在发间。铜镜映出她泛红的脸颊,还有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秋风卷着桂花香掠过街巷,将墨香、糕甜与绣线的温柔,悄悄织进了四个人的梦里。苏暖暖枕着新学的字入睡,恍惚间听见江砚白在耳畔轻笑;柳依依握着绣了鸿雁的帕子,梦见陆明远牵着她走过红绸铺就的长街。
第三章月老庙前的蜜糖与暗涌
辰时的阳光裹着晨雾,将城西月老庙染成暖金色。苏暖暖攥着陆明远给的纸条,躲在庙门外的老槐树下张望。庙檐下密密麻麻的红绳随风轻晃,像无数条悬在空中的相思线。她踮脚往庙里瞧,正看见柳依依低头摆弄裙摆,陆明远捧着束野菊,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咳咳!”她故意大声咳嗽,惊得两人同时回头。柳依依耳尖瞬间红透,陆明远却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将野菊塞进她怀里:“来得正好!帮我们拍个......”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柳依依的粉拳。
苏暖暖笑得前仰后合,突然瞥见庙角闪过一抹熟悉的月白色衣角。她心头猛地一跳,绕过香案追过去,却见江砚白背对着她,正将一枚红绳系在老槐树上。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晃动的墨玉——和她昨日在书房捡到的玉佩坠子,竟像是一对。
“江公子?”她试探着开口。江砚白浑身一僵,转身时神色如常,却不自然地将手背到身后:“好巧,你也来上香?”
苏暖暖狐疑地盯着他藏在身后的手,突然瞥见红绳末端系着的碎玉——分明与自己袖中那块常年贴身收藏的残玉纹路相合。那是她幼时被卖进丞相府时,母亲塞给她的唯一信物。
“江公子的玉佩......”她话未说完,庙外突然传来喧哗。三五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簇拥着位红衣女子走进来,为首的纨绔子弟瞥见柳依依,眼睛顿时亮了:“哟,这不是丞相府的绣娘吗?陪爷喝杯茶......”
陆明远脸色骤变,挡在柳依依身前:“赵公子,莫要欺人太甚!”赵公子冷笑一声,抬手就要推搡,却听“啪”的一声脆响——苏暖暖抄起香案上的供果盘,精准砸在他脚边。
“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要点脸!”她叉腰怒喝,杏眼瞪得浑圆。赵公子恼羞成怒,扬起马鞭就要抽她,却被一道白影拦住。江砚白不知何时已闪到她身前,握住马鞭的手青筋暴起:“赵世兄,这是想在月老庙动武?”
赵公子看清他面容,脸色瞬间煞白:“江、江状元?您不是......”话没说完,陆明远已揪住他衣领:“还不快滚!”
闹剧平息后,柳依依仍心有余悸地攥着陆明远的衣袖。苏暖暖望着江砚白微微发颤的手背,突然发现他方才藏起的红绳上,赫然系着半块残玉。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江砚白别开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明日......来书房一趟。”
暮色降临时,苏暖暖捧着新做的芸豆卷站在书房门口。屋内烛火摇曳,映出江砚白伏案疾书的身影。她深吸口气推开门,却见书案上摆着半块玉佩——正是白天槐树上那枚。
“坐。”江砚白头也不抬,笔尖在宣纸上划出凌厉的线条,“你母亲,是不是叫苏映雪?”
苏暖暖浑身一震,芸豆卷险些掉在地上。记忆中母亲临终前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病榻上的妇人握着她的手,将半块玉佩塞进她掌心,气若游丝:“若有机会......去寻江家......”
“你怎么知道?”她声音发颤。江砚白终于抬起头,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缓缓摊开掌心,另半块玉佩静静躺在那里,纹路严丝合缝:“二十年前,我父亲与你母亲曾有婚约。后来苏家遭难,你母亲带着你......”
“所以你留我做书童,是因为......”苏暖暖后退半步,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江砚白猛地起身,撞倒了身后的书架。书册哗啦啦散落一地,其中一本掉在她脚边,露出夹在扉页的字条——正是她前日写废的“江”字。
“一开始或许是。”他声音沙哑,一步一步逼近,“可现在......”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脸颊,“苏暖暖,你以为我每日对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是在做什么?”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漫了进来,将两人的影子紧紧缠在一起。苏暖暖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情愫,突然想起白天月老庙前,他藏起红绳时慌张的模样。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的相遇。
而此时的绣房内,柳依依正对着铜镜,将陆明远新送的翡翠簪子别在发间。铜镜映出她含笑的眉眼,还有床头摆着的半幅鸿雁图——丝线细密,连羽毛上的露珠都栩栩如生。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她摸着袖口陆明远亲手缝的补丁,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
秋风卷着芸豆卷的甜香掠过街巷,将两段尘封的往事,两缕悄然生长的情愫,都揉进了这个带着蜜糖与暗涌的夜晚。苏暖暖望着近在咫尺的江砚白,突然觉得,命运的红线或许早在多年前就已系上,而此刻,不过是等它打个漂亮的结。
第四章密雨藏书阁
秋雨绵绵,细密的雨丝将江府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苏暖暖抱着新烤的栗子糕,踩着积水往书房走去。昨夜江砚白未说完的话,像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每走一步,心跳都愈发急促。
推开书房门,却不见江砚白的身影。案头摊着半卷未写完的诗稿,墨迹被雨水洇开,隐约可见“相思”二字。她正要放下食盒,突然瞥见书架后的暗门虚掩着,微弱的烛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好奇心作祟,她轻手轻脚走近。暗门后是一间藏书阁,密密麻麻的书架直抵天花板。江砚白背对着她,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族谱,神情凝重。听见脚步声,他慌忙合上书册,却不慎碰倒了旁边的烛台。
“小心!”苏暖暖冲上前去,两人在慌乱中撞作一团。她跌坐在地,怀中的栗子糕散落一地,而江砚白的衣袖扫过书架,几本古籍纷纷坠落,其中一本正巧翻开,露出夹在其中的泛黄信笺。
苏暖暖捡起信笺,借着摇曳的烛光,看清上面娟秀的字迹:“映雪亲启,待我高中归来,必八抬大轿迎你入门......”落款处,“江承远”三个字力透纸背——正是江砚白父亲的名字。
“这是......”她抬头看向江砚白,却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是我父亲与你母亲的通信。”江砚白蹲下身,声音低沉,“当年苏家突遭变故,你母亲带着你消失了。父亲找了整整十年,直到临终前,还握着这封信......”
苏暖暖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手中的信笺微微发颤。记忆中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她还不明白,母亲为何总对着半块玉佩流泪。原来,一切都始于这场未完成的约定。
“所以,你对我......”她声音哽咽,不敢问出口。
江砚白突然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他的指尖带着墨香,却比秋雨还要温柔:“一开始,我确实是想完成父亲的遗愿,找到苏家后人。可后来......”他顿了顿,目光变得炽热,“你知道吗?每次看你笨手笨脚学写字,为了做出新点心绞尽脑汁,我都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苏暖暖怔住,脸颊泛起红晕。还未等她开口,藏书阁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江公子!陆公子来访,说是柳姑娘出事了!”小厮的声音里带着惊慌。
江砚白脸色骤变,拉起苏暖暖的手就往外跑。秋雨打在身上,凉意刺骨,可他掌心的温度却透过衣袖传来,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丞相府绣房内,柳依依正蜷缩在角落,发间的翡翠簪子不知去向,绣架上的鸿雁图被撕得粉碎。陆明远守在她身边,眼神中满是心疼与愤怒。
“是赵公子。”他咬牙切齿,“他不甘心,派人来捣乱,还......”他看向柳依依,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都怪我,没保护好她。”
苏暖暖挣脱江砚白的手,冲到柳依依身边。她紧紧抱住好友,轻声安慰:“别怕,有我们在。”转头看向江砚白,眼中闪过坚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砚白点头,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他转身对陆明远说:“召集人手,去赵府。”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次,要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他惹不起的。”
秋雨越下越大,四人心照不宣地站在一起。
第六章寒梅映雪时
初雪悄无声息地覆满金陵城时,江府的梅树也缀满了莹白。苏暖暖裹着江砚白特意让人缝制的狐裘,踮脚去够枝头开得正艳的红梅,发间新换的银簪随着动作轻晃,那是前日江砚白以“学字嘉奖”为由送她的。
“小心摔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宠溺。江砚白伸手环住她的腰,轻易将她抱下矮凳,“砚台里的墨都快结冰了,你倒还有闲心采花。”
她转身时,鼻尖差点撞上他温热的胸膛,抬眸便撞进他含笑的桃花眼。自从赵府一事过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微妙,连呼吸交错的瞬间都带着蜜糖般的甜意。“我这是给柳姐姐送花,她新接了绣红梅图的活计。”苏暖暖嘟囔着,却没躲开他探过来替她拂去发间落雪的手。
正说着,小厮匆匆跑来通报:“陆公子和柳姑娘到了!”话音未落,陆明远已大步跨进院门,怀里抱着个朱漆食盒,身后跟着裹着猩红斗篷的柳依依,发间的翡翠簪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鲜亮。
“快尝尝,柳姑娘新做的糖炒栗子!”陆明远掀开盒盖,热气裹挟着焦香扑面而来。苏暖暖立刻凑过去,却被江砚白不着痕迹地拉到身后,“当心烫着。”他一边说,一边用帕子垫着取了颗栗子,剥好后才递给她。
柳依依见状抿嘴轻笑,从袖中掏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给你的,里头是驱寒的香丸。”她目光扫过两人若即若离的姿势,眼底笑意更浓,“倒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
“咳咳!”江砚白突然咳嗽两声,耳尖泛红。陆明远却唯恐天下不乱地搂住他肩膀:“砚白啊,你这性子也忒磨叽了,学学我,喜欢就......”话没说完就被柳依依掐了把腰,疼得直咧嘴。
众人笑闹间,管家突然神色匆匆赶来:“公子,京城来人了!说是......说是陛下亲自下了诏书。”
院中的气氛瞬间凝固。苏暖暖手中的栗子“啪嗒”落在地上,抬头望向江砚白。只见他脸色微变,却在触及她担忧的目光时,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衣料传来:“且去看看。”
书房内,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梁间回荡:“江砚白才高八斗,素有贤名,今着即刻入京,官复原职......”苏暖暖攥着衣角站在角落,看着江砚白接过诏书时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藏书阁里那封未寄出的信——当年他父亲也是这般,为了前程离开了爱人。
“公公请回,容我三日后启程。”江砚白的声音平静如常。待太监离去,他转身望向苏暖暖,目光温柔却坚定:“我去去就回,等我。”
“我不信!”她突然脱口而出,眼眶泛红,“你走了,就像我娘等不到你爹一样......”话音未落,已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不一样的。”他低头在她发顶轻吻,“当年父亲身不由己,可我......”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我的心,从你端着焦掉的红豆糕闯进书房那日起,就留在了你这里。”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红梅在风雪中傲然挺立。柳依依和陆明远悄悄退出书房,将空间留给相拥的两人。陆明远望着漫天飞雪,突然握住柳依依的手:“等砚白回来,我们也办喜事吧?我要让全金陵城都知道,柳姑娘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
柳依依红着脸捶他一下,却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远处传来孩童嬉笑打雪仗的声音,混着厨房飘来的糖炒栗子香,将这寒意料峭的冬日,酿成了最甜的蜜糖。
第七章风动京城月
三日后的清晨,苏暖暖站在渡口望着江砚白的船影逐渐消失在晨雾中,指尖还残留着他临走前塞给她的玉佩温度。那是江家祖传之物,雕着并蒂莲的纹路,他说“见玉如见人”,却没看见她转身时落下的泪。
金陵到京城需七日水路,江砚白在船舱内展开最新的密报,眉头却越皱越紧。当今太子与三皇子党争愈演愈烈,而他当年被迫离京的真相,似乎与一桩陈年旧案——前户部尚书贪墨案息息相关。烛火摇曳中,他摸到袖中藏着的苏暖暖绣的平安符,嘴角微扬,又迅速抿成一条直线。
与此同时,京城丞相府内,三皇子妃正对着铜镜插戴新得的东珠钗。“江砚白要回来了?”她冷笑一声,指尖捏紧帕子,“当年他父亲替太子顶罪的事,可不能让新欢知道......”
第五日夜里,船行至洛水段时突遇暴雨。苏暖暖蜷在江府厢房里,望着案头未写完的《诗经》批注,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夜枭嘶鸣。她猛地起身,碰倒了砚台,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影,竟像极了记忆中父亲断弦的古琴。
“姑娘莫怕,”柳依依推门而入,手中捧着暖炉,“陆明远刚从码头回来,说江公子的船已过了淮阴渡。”她看着满地狼藉,轻叹一声,“你呀,就不能信他一回?”
苏暖暖咬唇不语,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红梅图——那是她照着江砚白书房的梅树所绘。忽然想起他曾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可如今这花香里,怎么尽是苦涩?
第七日正午,京城城门处。江砚白身着玄色锦袍,腰间玉佩随步伐轻晃。前来接风的吏部侍郎凑近低语:“太子殿下已在偏殿等候,只是......三皇子今日突然称病,恐有变数。”
他刚踏入皇宫,便有小太监匆匆来报:“江大人,宫后苑的梅花开了,陛下命您即刻前往。”绕过九曲桥时,他忽然瞥见廊下立着个明黄身影,正是当年与他有婚约的嘉宁公主。
“砚白哥哥,”公主指尖抚过梅花,“听说你在金陵养了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她转身时,袖口露出半道疤痕——那是十年前为救他被刺客所伤。“当年伯父为保太子清誉而死,你若敢娶低贱女子......”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钟鸣。江砚白抬眸望向天际,此刻金陵的梅想必开得正好。他指尖摩挲着平安符,忽然笑道:“公主殿下可知,梅花若离了寒雪,便失了风骨?”
是夜,苏暖暖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开门见是浑身湿透的陆明远,手中攥着封染血的信:“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江砚白在宫中遇刺了!”信纸展开时,一片红梅花瓣飘落,背面隐约有血字:“勿念,等我破局。”
她攥紧花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柳依依举着烛台赶来,却见苏暖暖突然转身去柜中翻找什么。“你做什么?”
“上京。”她将江砚白送的狼毫笔塞进包袱,发丝凌乱却眼神坚定,“我要去亲眼看看,他所谓的‘局’,到底藏着多少风雪。”
窗外,新月初升,恰似他临走时眼底的温柔。而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场围绕皇权与旧爱的暗战,正随着梅花的香气,在月光下缓缓拉开帷幕。
第八章京城风云起
苏暖暖不顾柳依依和陆明远的阻拦,执意踏上了上京之路。一路上,她风餐露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到江砚白,弄清楚他到底身处怎样的“局”。
终于,她抵达了京城。刚进城,便感觉到气氛的压抑与紧张,街道上巡逻的士兵明显增多,人们的脸上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苏暖暖按照记忆中江砚白说过的地址,找到了他在京城的一处旧宅。宅子有些陈旧,但好在还能住人。
安置好后,她便开始四处打听江砚白的消息。从街头巷尾的传言中,她得知皇宫中最近确实发生了不少事,太子和三皇子的争斗愈发激烈,而江砚白似乎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之中。
几日后,苏暖暖打听到江砚白常去的一家茶楼,便每日都去那里守着。终于,在一个午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江砚白身着官服,神色略显疲惫,但依旧身姿挺拔。苏暖暖刚想冲过去,却见他身边跟着几个官员,似乎在谈论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只好远远地跟着,直到他们进了一处偏僻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