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在边上与从山东赶来的亲戚叙旧,话题的主人公是江凛去世的母亲。
他们议论女人这些年属实不走运,嫁了老公又离婚,离婚后找了个男人又被打。
议论的声音渐渐变小,姨奶奶说是不是女人是克夫命,人死了要不要找出马仙收拾一下?
“她就是歹命,哪需要出马仙?”坐在姨奶奶身边的人抓了把瓜子,插嘴道,“当初我就让她不要跟阿志结婚了,一南一北隔得那么远,离婚了又带个儿子哪个好男人要她?听说结婚后被后来的男人打得半死,这么多年都不敢去阿志那里看望小孩……”
人生际遇无常,正因为在婚姻里吃了两次亏,于是女人下定决心不再依靠男人,而是抓住了时代的际遇下海经商,在深圳做起了服装生意,几年之内就赚得盆满钵满。
可惜在乡下老家,精明强干从来不是女人的赞歌,而是她苦命的证明。
没有婚姻的女人在乡下就像一块无根的浮萍,就连生养她的娘家大门都会拒绝她。
女人不想听七大姑八大姨的口舌,硬是憋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回来看过独子。
“谁知道她的钱是怎么赚的,也许是在深圳给有钱的老男人包养了。”有人找姨奶奶要瓜子,“有钱老头肯定不让她回来看儿子,不然哪个做妈妈的能这么狠心,这么多年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
姨奶奶冷哼一声:“还算死女人有良心,临走前知道把所有钱都给儿子。”
盆里的黄纸烧成黑灰,江凛心无旁骛地又扔了一沓给火里,静静的看着火焰跳跃,吞噬。
江家的亲戚不多,广州天高地远,山东的老一辈远亲大多数都托过来的人带了礼金,再在微信上发几条问候的话语给江凛,无非是好好振作,以后要出人头地,要让你母亲含笑九泉之类的客套话。
看似语重心长,实则假大空。
母亲的灵堂设在广东的老宅,是乡下地方两层的自建房,江凛记得这,是她与阿志定情的地方。
听律师说是女人年轻时赚的第一桶金购置的不动产,红色的房产本上写着江凛的名字。
也是女人留给独子其中之一的财产。
律师找到江凛时带了一本厚厚的册子,他粗略的看了一眼,有八位数的现金若干,几家上市公司的股票,深圳黄金地段的门面几套,还有全国其他城市的商品房几十套。
江凛对钱没什么兴趣,只委托律师找人将女人留下的车房等固定资产变卖了。
他对“妈妈”没什么感情,对她留给自己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趣。
他没有搬离南京的打算,更没有离开林镜棠的计划。
好在林镜棠似乎对这些很感兴趣,他与她讲起的时候一直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如果钱能带给她快乐的话,那他也会因此而开心。
送走了白天来祭奠的人,江凛在棺材边上随便铺了块布,准备今晚就在地上蜷缩睡了。
手机震动了两声,江凛本以为是林镜棠,欢欣的打开后没想到是裴准的消息。
裴准听林镜语说了江凛的情况,转来两万块钱。对方言辞恳切,愿逝者安息,生者节哀。
江凛没有回复裴准,而是找到林镜语的手机号,气急败坏地打了过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裴准。
林镜语被气势汹汹的江凛吓了一跳,她也没想到远在澳洲的裴准竟然还能抽出空去关心江凛。
“……我也没想到他人在澳洲还能抽出时间关心你……你听我解释啊,裴准哥发信息给姐,姐没回,所以我就说他可能和你在一起。”
林镜语正躲在被窝里《请回答1988》,狗焕因为红绿灯错过表白时机引起了众多共鸣,林镜语用擦完眼泪的纸巾去擤鼻涕:“……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要实在……”
林镜语哭得太伤心,这让江凛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火。但很快,他抓住了重点:“裴准在澳洲?”
电话那边林镜语抽噎着“嗯”了一声。
江凛“啪”地挂断了电话。
如果裴准在澳洲,那今天早上在林镜棠房间里的男人是谁?
江凛焦虑起来。
他咬着手指,去看与裴准的聊天记录,生硬地打了四个字:谢谢,不用。
他发现,除了添加对方时说的“你好”外,今天是他与裴准第一次聊天。
他有一肚子的疑惑想去问裴准,却在打字的时候又收回了手。
如果。
如果林镜棠没有他想象的喜欢裴准。
如果他们的感情并没有他以为的坚不可摧。
江凛颤抖地点开了与林镜棠的聊天对话框。
虽然已是暮春,但广州的早晚还有温差,林镜棠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提醒他晚上守灵的时候别忘了添衣。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关心他穿得少不少,哪怕是亲生父母,在找到了各自的幸福后也是视他为眼中钉,将他踢皮球似的扔到了南京。
那时的江凛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他干瘦的身板躲在角落里,警觉地观察着眼前的环境,准备伺机从这个家“逃”出去。
他恨将他扔到这里的父母,也“恨”陌生环境里的所有人。
他用“恨”来伪装恐惧,却能在同时冷静的思考明日的日子该怎么度过。
临走之前最好能从这个家顺走点钱,至于目的地是哪,到了那里要做些什么,他都没想过。
直到林镜棠将自己的衣服盖在他的身上,一件天蓝色的羽绒服,上面还有林镜棠的温度。
不算宽敞的两室一厅,林镜棠已经收拾出了一张床的空地来,她找来了厚被子放在沙发上,让江凛今晚现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等明天送床的人来了,他就有自己的地了。
“还是说?”林镜棠打量着身高不到自己腰部的江凛,“你要和我们一起睡?”
一起睡也好,都是孩子,还能替外婆暖暖被窝。
她是他那些日子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颤抖,江凛看见有雨水落在屏幕上。
可偏偏今夜是晴天。
如果他还有机会。
激动让他决堤了眼泪,像多年在黑暗摸索的盲人重拾了光明,他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他一点都不介意林镜棠有别的打发时间的男人。
那些男人像暮春的风,来得急走得急,只会偶尔停留在她指尖。
他们不配与她有更深层次的链接。
而他不一样。
他与林镜棠,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弟。
他从小就跟她的后面,黏糊糊的喊她姐姐,陈家巷狭小的房子里他与她挤在一张床上。
他总是先钻进冬天的被窝里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将林镜棠睡的地方暖得温热,再睡回自己的地方。
他喜欢她身上的轻新的皂香,哪怕是她睡过的枕头,于他而言也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沉溺于此,让她的气息淹没自己。
枕巾在脸上揉擦,短暂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林镜棠的照片。
熄灭。
亮起。
再熄灭。
再亮起。
他干脆将枕巾盖在脸上,想象与姐姐在被子里亲吻。
如果裴准没在她的身边,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
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机会?
江凛舔了舔唇,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去拨打林镜棠的电话。
他想见她。
立马,现在,马上!
窗外白月皎皎,乌云散尽,仿佛向他奔赴而来。
只要她点头,他愿意不顾一切奔向她的身边。
哪怕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哪怕只是做盘踞在她脚边的一条狗。
他也想……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