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信礼看到范衡已经醒了,并且能够下地活动,总算松了口气。之前看到这位二公子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样子,他差点以为要准备原地发丧了。
“巫长老,正好,我要去厨房看看牧溪熬的粥,一起去看看吗?”范衡在牧溪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往外漂移,虽然虚弱,离葬礼倒是还远。
“什么粥?”巫信礼一脸莫名其妙,“我刚去的厨房,只看到一桶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泔水,就顺道卖给来收泔水的养猪户了。”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牧溪暗暗为巫信礼善解人意的行为拍手叫好,干得漂亮,要是让范衡看到那些不可名状的糊糊……他真怕范衡会把刚喝进去的药直接哕出来。
范衡失望之余,忽然注意到巫信礼手中的锦囊,上边的流苏样式怎么跟莫如歌的那么像?
还没等范衡开口,巫信礼便从善如流地将锦囊交给范衡,这时他刚才在店门口收到的,送锦囊的人只推说说是送给这家店铺的实际负责人,说完便匆匆离开,巫信礼也不认识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纳闷了半天,到底还是将锦囊交给了范衡。
范衡接过锦囊,一下子察觉出内里乾坤,莫如歌将情报写在锦囊内侧。
临渊卖场内部已彻查,根据卖场幸存伙计口供,郑老板在五年前在某种势力的授意下,开始进行重现沧海辉煌计划,包括但不限于建造地下堡垒,搜寻术士在其中炼丹制药,盗窃尸体,绑架周边流民用于试验 ,具体细节和相关记录已被转移,浣柳派和沧海至今没有任何消息,我已回汴州复命,若有消息,请去汴州卖场,凭此锦囊自可畅通无阻。
“莫”字在锦囊最角落龙飞凤舞,范衡撕下锦囊最内侧写满字的绸缎,熟练地引火烧掉,莫如歌已经回汴州,临渊卖场也被官府查抄,但逆生的出现已经让江湖上人心惶惶,还有毒蛊残卷的推波助澜,沧海不可能继续蛰伏下去,势必会在某个时候继续掀起恐惧的涟漪。
范衡抚摸着锦囊上的流苏,他上一世正是死于沧海与反贼的阴谋之下,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将重新洗牌,曾经躲在暗处的沧海已经无所遁形,朝廷那边也有莫如歌协助,至于毒蛊残卷的秘密,赤瞑教的宝藏,他对这些没有兴趣,自然也不会像上一世那般加入争夺的行列,但他需要弄清楚沈清羽是怎么从当年的屠杀中活下来的,还有沈清羽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杀掉那么多探险者的,可惜上一世他去了昆仑找二叔曾经的故友,探听二叔曾经得罪过的仇家,等他从昆仑回来,沈清羽已经从坟墓诈尸出来吞掉岭南残存势力了。
“公子?”牧溪看到范衡一言不发把玩着流苏,忍不住提醒,莫如歌的信他也看了,官府下场,加上武林对沧海天然的恨意,沧海和浣柳派肯定会暂时躲避风头,现下恐怕很难再从金陵城内部调查出新的线索了。
“啊?”范衡恍然回神,望着巫信礼和兀鹫若有所思,随即浮现出纯良无害的笑容,“巫长老离开巫山派这么久,想必很担心巫山派究竟怎么样了吧?”
“那是自然,”巫信礼抿了抿嘴唇,接着道,“要是公子能够信守承诺将残卷给我的话……”巫信礼不再说话,范衡为了这本残卷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他在这里大言不惭索要残卷,其实跟范衡相处这些天,他已经将范衡当成朋友,还有身边这个叫兀鹫的杀手,虽然嘴上刁滑无礼,但从未松懈过对他的保护,这伙人顶着杀手的名头,却比自诩正派的巫信义可靠的多,可为了巫山派,他还是得向范衡伸手。
“我会给你残卷。”范衡了然,可看到巫信礼还是一副心存希冀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但巫信义,未必会像他的名字那样信守义气,逆生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它会将人变成反复无常的怪物,自尊,义气,理智,良善这些在逆生给予的快乐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巫山派很可能已经被灭门,范衡没有将话说的这么露骨,巫信礼听出了范衡话外之音,还是说道:“即使如此,我这个巫山派二长老也得回去见证巫山派的结局,只要有哪怕一丝希望,我都会……”
范衡见巫信礼如此坚定,也不再劝说,只是将莫如歌给的毒蛊残卷交给巫信礼,又让兀鹫明天陪着巫信礼回一趟巫山。
“那公子怎么办?要是有人……”兀鹫问道。
“我自然是和牧溪一起回洛阳。”范衡将莫如歌的锦囊收进怀中道,“莫如歌已经散播消息说毒蛊残卷失窃,至少我这边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巫长老伤势未愈,一个人回巫山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范衡……”巫信礼紧紧握着毒蛊残卷,“当时在客栈……我很抱歉……”他原来以为玄鸮堂不过是一群见利忘义之徒,第一次见到范衡不加细问就恶语相向,没想到范衡最后居然还在担心他的安全……
范衡被巫信礼盯得汗毛直竖,“我不过是怕你得了残卷什么也不管就跑路,我岂不是血亏?”上一世当惯了魔头,如今一下子被人当作大善人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其实,让兀鹫跟着,还有一层意思——监视,在必要的时候杀了巫信礼,如果巫信礼做出任何出卖玄鸮堂的举动。这是玄鸮堂杀手间心照不宣的规则,一切以玄鸮堂利益为上,这巫信礼还真是天真的可怕。
巫信礼点了点头,对范衡承诺,只要巫山派的危机结束,他一定会带着残卷去洛阳找范衡。
范衡坐在椅子上,一阵疲倦感再次袭来,巫信礼和兀鹫看到这架势,便自觉离开了范衡的房间,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动身,范衡在牧溪的搀扶下躺在床上,很快就在困意的支配下沉沉睡去,等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桌子上的琉璃灯罩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身旁还依偎着熟悉的温度。
“阿牧……”范衡贪婪的将头埋在牧溪颈间,想要亲吻,想要舔舐,想要拥抱,想要这一刻的温存变为足以令人疯狂的情事,可所有的想要在范衡看到周围昏暗的环境后变为深沉的叹息。
牧溪理了理范衡垂下的发丝,接着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方便范衡进一步探索,可没想到范衡飞速移开了视线,甚至还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是属下身上的绷带扫了公子的兴致吗?”牧溪摸着腰腹绷带粗粝的质感,确实手感不好。
“不是这个原因。”范衡拉开了于牧溪的距离,“还有,你怎么又叫属下了?”
牧溪拢了拢衣襟,刚才暧昧的气氛随着范衡愈加清明的眼神渐渐消散,“那为什么,公子不愿意抱我?”牧溪一句话霎时间将暧昧再次升至顶点。
“是因为寒鸦吗?”牧溪接着追问道。范衡在介意寒鸦散播的流言?
面对牧溪松散领口下的肌肤,范衡眼神愈加躲闪,什么寒鸦?他方才压根没想起寒鸦这号人。
“阿牧,我不是圣人君子,别再引诱我了,”范衡声音沙哑,“我说过要在洞房花烛的时候才可以……你这样,我真的会把持不住的……”在这种地方草草要了牧溪第一次,范衡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他要给牧溪最美好的,不管是爱意,婚礼,承诺,回忆,还是性/事,一切的一切绝对不允许这么仓促的发生。
“可我从未要你兑现洞房花烛的承诺,你又何必再忍?”牧溪歪头道,这种情景要是发生在其他杀手身上,恐怕早就不知道荒唐了几回了,□□的欢愉会掩盖一切不安的痛楚。这具躯壳从范衡凑上去的那一刻就已经陷入情/欲深渊,可现在范衡连半点爱抚都欠奉,牧溪忽然有些理解了逐流聚会的杀手们为何会迫不及待相互拥抱,范衡已经用行动教会了他何为饥渴。
牧溪想顺着自己的欲望再次向范衡靠拢,范衡却狼狈起身,靠在窗前看这外边的月光。
“我现在身上还有伤。”范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虽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伤疤依然狰狞,而且随时有崩裂的可能,他可不想让牧溪第一次是笼罩在他的血腥味之下。
范衡的话登时给牧溪浇了一头冷水,牧溪认命地下床检查着范衡的伤,顺便给范衡换了新的纱布,上官逸临走前提醒过他范衡如今不能进行剧烈活动,他刚刚居然上头到想让范衡用力抱他,牧溪简直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今晚月色不错,想必夜市也会很热闹,公子要出去走走吗?”牧溪将外衫递给范衡道,来到金陵后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刻,范衡向来喜欢在集市搜寻新奇玩意儿,眼下很快就要回洛阳,不趁此机会闲逛一番着实可惜。
“好。”范衡穿上衣服束好头发,朝牧溪伸手道,“阿牧,长路漫漫,扶我同行吧。”
临渊卖场的风波悄然褪去,今晚金陵集市的热闹尤胜往昔,各色的花灯在街道边摆成漂亮的一排风景线,卖花的女孩笑容满面朝范衡和牧溪兜售着鲜花。
“原来今天是花朝节,”范衡将雪柳编成的花环套在牧溪头上道,“怪不得街上这么热闹。”
牧溪端详着路边巨大的蜻蜓纸鸢,上边点缀着彩色的闪亮粉末,与重重花灯交映生辉。
“喜欢的话就买下来。”范衡见牧溪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便开口提议道,再过一个多月也该到放风筝的时节了,这种巨型风筝翱翔在天空想必也颇为震撼。
牧溪放下纸鸢道:“我已经过了放风筝玩耍的年纪了,不过这风筝确实漂亮,送给缘巧正合适。”他刚才只是在端详纸鸢上的金粉,他以前还从没有见过这种配色的金粉。
“嗯。”范衡不可置否,以前他经常看见缘巧在山坡上牵着忘忧郎放风筝玩,“不过我也喜欢,也给我买一个放着玩吧。”说着,范衡拽着牧溪的衣袖摇晃着,像个索要喜爱玩具的熊孩子。牧溪怕摊主以为这个玩命撒娇的大男人是个弱智儿,便匆忙买了两个离开了摊位,范衡心满意足的抱着风筝在街市间穿行。
嘭——
一朵烟花在范衡身后的天空炸开,范衡跟驻足围观的人群一起拍手叫好,鞭炮的轰鸣声中,范衡看到牧溪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阿牧阿牧,猜猜下一朵烟花是什么颜色的?”范衡一脸兴奋地指着不远处地天空对牧溪嚷道,“猜猜是今晚的焰火能放到几时?”牧溪刚想回答,范衡忽然在拥挤的人群中贴近牧溪的耳朵低语,“猜猜我有多喜欢你?”
牧溪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也随着焰火猛然跃动,范衡的面孔在火光中愈加难以描摹,牧溪抓着范衡的衣袖微微颤抖,他只知道,此生情之所钟,只此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