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听。”范衡环抱着牧溪的腰,牧溪那时才七岁,为什么要给自己修坟,这不是自己咒自己死吗?
“岁大饥,人相食,这并不是史书夸张的描述。我七岁的时候,凉州旱灾已经严重到村中人易子相食的程度了,我的姐姐成了那个可悲的牺牲品,她被换成了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父亲和母亲将那个女孩锁进柴房中,第一天,砍掉了她一条胳膊,第二天砍掉了她另一条,父亲和母亲喝下锅中沸腾的肉汤,晚上我听到父母在隔壁奇怪的叹息,几乎令我作呕的肉块,叹息夹杂在一起,呼吸都变得困难了。我去了柴房,那个女孩没死,她哭着求我给她个痛快,明明已经没有双臂,她却蠕动着身躯不住的求我,求我杀了她……”
范衡没有说话,只是环抱着牧溪,不住的摩挲牧溪的脊背。
“我拿柴刀捅进她肚子,她翻滚,抽搐,哀嚎,连父亲母亲都被惊醒,为什么……要是我有现在本事,那女孩根本不用受那些苦楚!”牧溪指尖在范衡发间无助的逡巡,“她终于死了……这次,没了女孩,换我被关进柴房。满地的血迹,我知道,那不止是女孩的,还有姐姐的,甚至是我的。不行,就算会死,我也该找回姐姐,我趁着夜色逃出柴房,顺着母亲说过的那个地方找了过去,那是个大家族,姐姐沾血的衣服被扔在门后,白森森的骨骼堆叠到一起,他们啃得真干净啊……”牧溪眼中露出癫狂的笑意。
“可那样便以为我在一堆头骨中找不到姐姐了吗,我姐姐小时候被父亲用锄头打过,留下很大一条伤疤,我找到了那个有着一道伤疤的头骨,用姐姐衣服包好,沿着原路回家,我知道父亲会把我像姐姐一样卖掉,卖吧,至少有人可以活下去。回去路上,我遇见了堂主,他想让我跟他走,在我看来,落在谁的手中没有什么本质差别,便带着堂主回了家。只是没想到……”
牧溪愈发用力抱着范衡,范衡轻叹一声回应着,让牧溪继续说。
“家里火光冲天,流寇趁夜洗劫了村庄,他们在燃起的篝火上烧烤人肉,我看到了死不瞑目的父亲,不……半个父亲。还有一个正在被流寇侵犯的母亲,只是她这次再也不会叫喊出声了。流寇看到了我,他们居然说我跟母亲长得很像,哼……像吗?我要是母亲,就会在父亲打算卖掉姐姐的时候第一时间杀了父亲,这混账的世道……他们的目光比我今晚杀掉那个女孩的时候还要令我恶心,我真好奇他们流着的究竟是不是人类的血液,可惜,只砍伤其中一个流寇的小臂。堂主救了我,杀掉了其余的流寇,还帮我安葬了我父母和姐姐,从此,我这条命,便是堂主的。我特意在凉州建了一座自己的坟,以前那个连杀人都不会的牧溪已经跟他同样懦弱的父母死在凉州。公子,你问我凉州还有没有亲人,我连过去的自己都埋葬了,我还能在那里留下什么?”
牧溪的怀抱渐渐松动,范衡急忙趁机挣脱,小心地观察着牧溪的表情,牧溪眼眶有些湿润,但终究没有留下泪来,怪不得二叔说过牧溪迷失在自己的杀意之中,他若是经历跟牧溪同样的境况,未必能像牧溪那样坚守住自己的本心,恐怕早就沦为夜色中挥舞利刃的杀人魔了。他的牧溪,比任何人都要坚强。牧溪没有抛弃过去的自己,牧溪只是竭力在向过去的自己证明他并未沦丧。
范衡安慰道,“阿牧跟我在一起就好,我其实也并不完美,余生漫漫,同行,总归不会让你那么寂寞。”
“诶呀……”庭院中一句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范鸿捂着眼睛朝门内看了一眼,他知道范衡为了牧溪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可白日宣淫还是有些超乎底线了。
范衡不悦地放开牧溪,今天来访的客人有点多了。
“我来给你送吃的,”范鸿端着食盒道,“你不会连免费的午餐也拒之门外吧。”
“那倒不会。”范衡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将范鸿迎进屋内。
范鸿咣当将食盒放到桌上:“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这几天我在和生客栈忙活,你打量着碧水别院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吧?沧海他们不干人事,你还大包大揽在武林盟主接任仪式上把自己个儿跟林秋枫一道当成了沧海的活靶子,你是嫌命长还是活得太舒心?”
范衡亲昵地玩挽着牧溪道:“虽然冒点险,可收获极大,没想到是柳五郎给了我这个天赐良机,我都想给柳五郎做个骨灰盒聊表谢意了。”
“也就是你才没心没肺到把在奈何桥边逛一圈当作喜事一桩了。”范鸿看着牧溪被挽住的胳膊不禁有些脸酸,嘴上也不由得尖刻起来,“还口口声声讥讽范桐眼睛有问题,你这挑选伴侣的眼光也……”
范鸿还没说完,范衡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范鸿见面前两人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也就咽下了剩下的话语,招呼牧溪跟范衡一起吃起饭了,可还没有动筷,范桐也提着食盒来到了范桐庭院。
“呦,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范桐旁若无人地将自己带来的饭菜摆在桌上加餐,“听秦管家说牧公子身体恢复,我这个当大姐的肯定要来探望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