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小五带着人来了,赵东南去村口相迎,外头冷,他不让柳漾跟去村口,柳漾没听,死的是她爸,这点礼数要有。
省道边停了两辆大巴,小五作为赵东南最好的朋友,帮他把走得近的同学和同事都带来了。今年冷得早,柳漾的手被赵东南揣进大衣口袋,还在发冷,好在赵东南让小五在路上买了暖手宝,塞给柳漾:“你快捧着。”
柳家大伯听人说起这阵仗,也跟着出村,把浩浩荡荡的人迎进来。其中一部分人是柳漾在婚礼上见过的,还有不少人是赵东南借调去的网建部新同事,她都不认识,赵东南小声说:“我打了招呼,你不喊他们,他们也不会见怪,都理解的。”
沿途都有村人夸老柳有福气,找了个好女婿,陈玉兰也露出笑容,女婿把排场搞得很大,柳志华走得有面子。上午快九点时,赵捷成和张玢也都来了,张玢在人前给亲家面子,被村人夸了几句公婆有气质,她很受用。
柳志华入土,柳俊杰一声一声喊着爸爸,柳漾的眼泪打着转转,弟弟再也没有爸爸了,她也没有了。
无论在世的际遇如何,人都希望能有尊严地离开,在医院,柳漾见了很多挣扎得狼狈的死亡时刻,按陈玉兰的描述,柳志华走得还算安详,这是惟一可幸的事。在柳俊杰的哭声中,柳漾泪流满面,赵东南一直拉着她的手,附耳说:“小蚊子,对着爸爸的在天之灵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伤你的心。”
柳漾没有回答,以前跟沈维共事时,她看不惯某些病人或家属,抱怨过:“离婚会死吗,这样她都不离。”
沈维说:“我气得一盆滚水浇到男人脸上去的事,很多女人都能忍,眼泪一抹,又往一个被窝里钻。我还不能多说,一说她们就说,你还没结婚,你不懂。我看,可能婚姻就是让女人变宰相的途径吧,扩大心胸,提高涵养,哪有那么不好懂?”
柳漾听得大笑,那时她和赵东南还没领证,沈维笑她:“我听过一个理论,再恩爱的夫妻,也有一百次想杀死对方的冲动,你回头验证一下。”
结婚才半年,杀机四伏。在看到吻痕时,柳漾是真的想把这个人拎起来摔得粉碎,但正如同沈维的玩笑话那样,婚姻中人的情绪弹性很大,无数次想杀死对方,但也曾无数次享受到好处,诸如陪伴、温暖和踏实之类。
在亡父的坟前,柳漾想起沈维劝过她的话:“不想离就翻篇,宰相肚量大。”她轻轻说,“东哥,说话要算数啊。”
“你再不消气,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赵东南红着眼圈看她,握着她的手,揣进口袋。稍远处,秦飞冷眼看着两人,赵东南弄来吊唁的人里边,包括向雨恬。
这几天,秦飞和同事跟电信公司的人开会,发觉赵东南已在跟向雨恬保持距离,向雨恬对他笑,他错开了视线。
柳家是二层小楼,大伯等人在二楼平台和门前空地摆上了桌子,招待四面八方赶来送柳志华最后一程的亲朋。但今天是工作日,赵东南的同事们还得上班,没吃酒席就走了,向雨恬欲走还留,看了赵东南好几眼,赵东南回避她的目光,被秦飞尽收眼底。
趁柳漾跟老亲戚寒暄,秦飞把赵东南喊去一旁:“你跟那个姓向的,怎么回事?”
赵东南一惊:“你跟我媳妇说了什么?”
秦飞斜眼看他:“你敢做还怕人说?”
赵东南沉着脸说:“我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搬弄是非。”
他不正面回击,可见心里有鬼,秦飞揪住他衣领:“我弟弟的姐夫,我过问不得?”
赵东南拿下他的手,狠狠甩脱:“你们不找我媳妇麻烦就行了!”
“你敢对不起她,我找定你麻烦了!”秦飞回到座位陪柳俊杰,柳俊杰情绪低沉,他没讲大道理,只告诉弟弟,“你好好的,你爸才含笑九泉,懂不懂?”
赵捷成和张玢来去匆匆,赵东南履行女婿责任,把老亲戚们都送走,柳漾问:“秦飞跟你说什么了?”
赵东南吃不透两人之间是否亲厚,有选择地说了:“他说你没爸爸了,警告我不能辜负你,否则他就代表柳家的男人教训我。”
柳漾闻言去看秦飞,秦飞在哄劝柳俊杰,她笑了一下:“我弟弟打不赢你,他倒是仗义。”
赵东南见她笑了,放松了些,从她背包里掏出毛线帽子,给她戴好,把耳朵护住:“你先回屋里烤烤火,等车里温度升高了你再上车。”
婚姻的本质是基于感情,才忍耐一些,磨合一些,也得到一些吧。在这一刻,柳漾决意放下那些失望,去当个谈笑自若的宰相。回武汉的路上,路边有家快餐店,她心一动:“你请我吃个冰淇淋吧。”
陈玉兰怀上柳漾后,老没胃口,孕吐得厉害。那时洋快餐刚进军武汉不久,柳志华排着长队去买,冰淇淋好几块钱一个,他不舍得多买,两人分着吃。那是继葡萄干面包之后,再一次让他惊艳的食物。
柳志华总说洋快餐店的冰淇淋是最好吃的冰淇淋,搬回陈玉兰家住之后,他让陈玉兰买回几只冻在冰箱里,等柳俊杰来了就哄哄他,他病得重,那孩子每次来都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