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以汀接连砍掉两个杀手的手,剩下的一个看情况不对转身就跑。
乾玟这才放心,把梅花枝放到桌上。
推开房门,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还没出门,噌的一声,邹以汀的佩剑斜斜插入她脚边的门槛。
她平静地看了眼剑,又抬头凝视他。
溶溶月光下,他头发湿哒哒的,喉结不断滚动着,在这冬日,周身似乎散发出热气。
玄色的外袍被他紧紧攥着,也许是太紧了,扯出小小的一个缺口,里头玄色长裤湿了。
湿得不寻常。
乾玟睫毛一颤,假装没看到,扫了眼地上的三具尸体。
其中一个被邹以汀拦腰砍成两半,另外两个被砍断手后,也服毒自尽。
乾玟已经猜出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
没有按计划在第二天就离开,突然要在明城多待七日,谁心里最有鬼?当然是明城宋知府。
她知道邹以汀这几日来事儿了,但不放心薛副将和其他副将,生怕她们查到些什么,就干脆暗中派人行刺。
真是蠢钝如猪,此地无银三百两。
“进屋。”
邹以汀的声音有些沙哑,带了命令的口吻。
乾玟玩味地在心里咂摸了一下。
好新奇的感觉。
她从没听过他这么命令她,让她心痒痒。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样子,也不想让任何人如此“近距离”闻到他的气味。
乾玟温声道:“将军早些休息。”
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特别果断,也特别……无情。
邹以汀习惯了众人的无情,也不需要别人的靠近。
他挺直身朝房内走,招呼吓得躲在角落里的飞鹰:“告知宋知府,让薛副将找机会查一查知府的底细,顺便……把我的剑拿回来。”
飞鹰:“……是,将军您先住我的屋子吧。”
飞鹰很快安排好一切,邹以汀忍着不适走进他的屋中,脑中开始回想司马的行径,还有这偏宅不同寻常的单调布置。
新换的松香竟渐渐安了他的神,让他有些困倦。
邹以汀难得在月事来的第一日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二十二岁的他,在镇潮关的边境与夏国对战。
这不符合现实,现实中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夏国的幼帝已然登基,军队也撤出边境,各自安好,而他,已然被调到河东军有些年岁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对面出战的,是夏国的将领夏侯绫。
夏侯绫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
他看不清小女孩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她身份尊贵,身姿笔挺,一身红甲,利落甩出一杆红缨枪,仿佛能破天裂地。年纪轻轻,却能义无反顾冲锋陷阵。
只是战场出了变故。
地龙翻身了。
山崩地裂,一望无际的平整山道轰然裂开一条通天的罅隙,双方将士避之不及,统统坠入了悬崖。
情急之下,邹以汀横起斩马剑,剑刃在山壁上划出一道裂痕,震得他虎口发麻,一双手像是随时都会脱臼。
天河暴涨,像被震破了堤坝,咆哮着倾倒入山间。邹以汀堪堪落进河水中,斩马剑也同时断裂。
汹涌的河水漫过他的头顶,他脱下铠甲,奋力向上游,渐渐意识模糊。
一转眼,邹以汀便在梦里醒了,衣袍尽湿,躺在一片远离战场的溪水边。
他艰难地起身,用半截斩马剑勉力支撑起身子往前走。
一路上,水边躺着不少坠崖下来死去的战士,尸体完好无损的都很少。
河水被血染红,流经他的脚踝。
他强忍着疼痛,把脱臼的左胳膊接上,又强硬扭正移位的手腕,然后把尸体一个一个扒开来看,想看看还有没有有气的。
不知闷头找了多久,直到他在一片湍急的河水中央,看到一个红衣的身影。
他加快速度,一瘸一拐地跑过去。
少女趴在石碓上奄奄一息,背后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是镇潮军的刀所伤。
是夏侯绫身边的那个女孩。
邹以汀未曾犹豫,直接扑进湍急的河水中,把人捞上了岸。
少女的双腿被一根带钩刺的羽箭贯穿。
这是夏国的羽箭。
是内斗。
他扯下干净的中衣,草草帮她包扎了一下。
“坚持住。”
邹以汀忍痛背起她,小小的一个,轻飘飘的。他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往前走,寻找上山的路。
这条峡谷裂得太大,邹以汀一直走一直走,仿佛没有边际,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生路。
一路上,少女背上、腿上的伤口被水淹过后逐渐溃烂,开始化脓。
邹以汀只能用斩马剑帮她清理溃烂的肉,她在昏迷中会疼得哼哼两声。
她还一直在发热,他只能不停用冷水沾湿的布料为她散热。
不知走了多久,邹以汀几乎要筋疲力尽,斩马剑成了他的拐杖,一剑一剑插进土里,支撑着他往前。
他身上还有些干粮,用清水泡软送到少女的嘴里。
少女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却并不脆弱,求生意志很强,哪怕是昏厥中,也会凭本能吞咽。
夜里,邹以汀沿着水走过一段路,没找到一个活人,哪怕是敌军,也没有。
他悻悻回到少女身边,总觉这是上天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