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谈夙倏尔坐直了身子,问:“在哪里?怎么死的?”
偃枉然伸过手,虚虚扶住她差点跌倒的身躯,见她迅速调整了坐姿,又收回去:“近宥州的一处寺庙。身中利器而死。”
江谈夙感觉体内好不容易攒起的力气一下子又泄了,她急得面色又发红,想再问什么竟然不知从何问起。
她对高璋及高守泰的党羽一无所知。
偃枉然过来扶她,单掌便托住她的胳膊,怕她跌倒,分寸拿捏得很好,以前他扶她上马,扶她渡水,扶她爬墙时候,都这么扶的。
偃枉然问道:“你信得过我吗?”
江谈夙混混沌沌点头。
偃枉然:“若你信得过我,就将高守泰的死交给我来查。”
江谈夙哑了声,一是心动,她的兵力捉襟见肘,查案的事能分担给枉春楼,当然是极好的。二是茫然,高守泰之死牵涉到西凉王谋反一事,查出的死因可深可浅,她犹豫要不要让偃枉然知晓太多。
“你不信我?”
耳边冷不然响起这句,撞碎的冰愣似的,冷且锐。
江谈夙侧首看偃枉然:“那我问你,我能信你吗?”
又是静默长久地对峙。
“你说可以,我便信大半。”江谈夙尽量轻松道。
如果偃枉然还是上一世那个偃枉然,她信。
“可以。”
偃枉然手上力道重了几分,拂开纱帘,将江谈夙送回床上,边送边说:“我不是大朔人,行事没有那么多规矩,这道帘子防君子,但不防我。夙姑娘别见怪。”
江谈夙被他送回床边,挨着床,身体像悬着巨石,只想往下坠。
“你去查,最好在高璋暴毙的消息传出来之前查到他的死因与可能投靠之人。”
江谈夙不再忸怩,干脆蹭了鞋,躺上床,对偃枉然摆摆手:“去吧。”
偃枉然气笑了,仿佛又回到江府,她喝醉了酒,还偏要指使他去买宵食的时候。
文霁进来时,桌上摊着油纸,几块龙须稣旁摆着一张纸条。
笔锋走势狂傲,写道:喝完药再吃龙须酥。两日内我再来。
往后三个时辰内,江谈夙起来喝了一次药,又施了一次针,换了一身衣服,吃了一些粥水……其实也没怎么休息够。
刘绍樊与度支郎中有说有笑地来到亭侯府。
高璋犯事震惊朝野,可听圣上与江侯爵的口气,倒像是死了一头老象,炼出的脂膏更值钱。
度支郎中阮风年到了灵州,听闻有五大间赃物,再藏不住欣喜。近年不曾有大战事,小战却年益频繁,灾荒也不断,官马民养又致使牧占耕地,国库比之十年前短了七成。
刘绍樊与他是同乡,二人志趣相投,相携进亭侯府,待见到江谈夙时,阮风年已对这位年轻的县主有了大致的印象,对她擒拿高璋与梁仁弼的智勇颇为赞赏。
阮风年是从六品官,官职比江谈夙低,行揖拜见:“亭侯大人金安。”
阮风年领了几名下属,依照流程,他们需先将赃物列清名目,递交回京,再由驻扎城外的禁军卫过来辅助运送赃物。
江谈夙让他不必拘礼,依照公例行事。
江谈夙无事人般,跟在阮风年后边。阮风年有心攀交江侯爵的女儿,也趁清点登记间暇,与她聊着朔京的事。譬如太子殿下亲自为新科状元簪花,又譬如皇后寿辰,圣上为她新建一座祈星楼,再譬如萧灵公主与二殿下扮作接伴使,接引大秦国的使团,被一头黄金大狮子吓得生病。
这些事全朔京的人都知道,不算秘密,阮风年提及也是为了缓解江谈夙思乡之苦。
江谈夙着实也听得有滋有味,她忽地想起什么事,揉着衣袖,问阮风年:“阮郎中对宫中赏给颇有见解,如今我有一物,想着递往京中,还需你点拨。”
阮风年顿了顿,问:“何物?”
江谈夙只是碰碰运气,随便问问,答:“巴州的花椒。”
阮风年故意顿住步子,让前头的人走远,江谈夙停下来,二人周围无人时,阮风年才低声道:“县主何不自留着,待以后建新宅子能用?花椒研磨成粉,混在浆水中,涂抹墙上既清香又能驱虫。”
江谈夙状似恍然,又拉下脸,苦笑:“我若用那么贵的东西涂墙,我阿爹必定要骂我。”
阮风年想到江侯爵那副严父清高的模样,委婉一笑,不置一词。
江谈夙只好自己引出话题:“若是送给娘娘呢?”
阮风年笑吟吟,又道:“虽祁星楼在建,但臣认为,县主还是不要送出手了。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江谈夙懵懵懂懂,好似听不懂,又点下头:“还是阮郎中考虑周到。”
阮风年不道破,心中顿时又将江谈夙智勇形象削弱七八分,笑意浅了许多,看她仍旧像看稚气少女,不免心生怜爱,又道:“前岁,苏尚书在巴州收缴了一批花椒,也是请示过圣上,才用在登仙楼。苏尚书主导工造之事,尚且毫厘谨慎,何况县主。”
其余教导的话,他留了白,江谈夙醒出味儿,连忙道:“多谢阮郎中点拨。宫造之事当然要与苏尚书商量。”
阮风年自当她不识官场的事,拂拂手,提了袍裾紧跟前边清点的人。
江谈夙遗留原地,瞧着阮风年轻盈背影,笑得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