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狄太太。火灾前,她住在富人区,丈夫是晋陵三家之首,生活优渥体面。没人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穷人街的一个老妪如此执着,直到傅成老师、我曾经那个爱管闲事的班主任,他一直暗中帮助穷人街改善生活,现在退休教师。
傅成老师把狄太太拉到狄四奶奶跟前,狄四奶奶忍不住破口大骂。
狄太太如遭雷击,眼泪瞬间决堤:"妈......妈......我回来了......"
“沈欣那丫头呢!他们说你把沈欣卖了,换的荣华富贵!你还有脸回来!”狄奶奶支撑起年迈的身子,从屋子里拿出拐杖,一下一下抽打在狄太太身上。
原来三十年多前,狄奶奶的女儿正是狄太太,和我母亲沈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我的母亲沈欣捡到一个会说话、扬言说能发大财的泥娃娃的时候,就告诉了狄太太,两人一起跑到厉家去了。后来狄太太经不住富贵的诱惑,先后生下大哥厉可傲、二哥厉宇昂,并且哀求我的母亲想办法绕开了泥娃娃,把我大哥、二哥抚养成人。
母亲心善,被狄太太下套,也怀上了厉家的孩子。老街虽然都是没钱的主,但是最看重名节,这样一来,母亲和狄太太都没有办法回老街了,被迫留在厉家大宅里。
直到我五岁的时候,因为我既是叶家的后人、也是厉家的后人,泥娃娃发了疯似的想要成为我这样的孩子,母亲再也没有办法抵挡泥娃娃的纠缠,殒命之后,我被送回老街,外婆和神婆把我养大。
多年来,狄四奶奶从未放弃寻找自己的女儿和沈欣,而命运弄人,女儿长大后嫁入富裕家庭,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与母亲咫尺天涯。
"她每天都在念叨你,"傅成老师红着眼睛说,"火灾那天,她唯一带走的就只有这张照片。"
狄太太跪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嚎哭。那哭声撕心裂肺,连路过的野狗都驻足观望。狄奶奶的另外一个女儿,嫁给了穷人街上的一个渔夫,和渔夫生下的闺女去年刚和陈铁牛结婚。
狄太太却变成了在穷人街上游荡的幽灵,没有家,只有我偶尔看见她,想起我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惜被泥娃娃。
狄太太见人就问:“阿澜,有没有看见阿澜?有没有看见我那刚出生的孙女,被儿媳妇抱走了!不见了!”
要是狄太太见到我,就立刻拉着我:“小星辰,我带你去裁衣服,老城区那家裁缝店!你妈妈告诉我的!我和你妈妈沈欣!可是好姐妹!走,我带你裁衣服!”
我的手被她死死握住,我没想挣脱开,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个人畜无害的傻子了、也是个苦命人,精于算计的大富大贵,到头来却成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她妹妹,狄太太的妹妹倒是抱到孙子了——陈铁牛的儿子,前些天已经迁到我的堂口看了八字——普普通通也未尝不好。
重建工作开始了。新房子比原来的棚屋结实漂亮得多,每家每户都有了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陈铁牛当上了建筑工头,负责监督施工;陈四奶奶搬进了带电梯的安置房,虽然她总抱怨电梯没有爬楼梯踏实;连神婆的祠堂也在街区中央重建了——居民们自发筹资,新祠堂比原来的更加庄严肃穆,香火不断。
狄太太在街区角落租了一间小屋,过起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她脱下了名牌服饰,换上普通衣衫,在社区食堂帮忙打饭,给孩子们补习功课。没人知道她银行账户里还有多少存款,人们只看见她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眼睛里的光芒逐渐暗淡。
一个雨后的清晨,送报的孩子发现了悬挂在屋梁上的狄太太。她没有留下遗书,只有桌上摆放整齐的和两个儿子合照的照片。葬礼很简单,老街的居民们轮流为她守灵,就像当年狄奶奶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做过的那样。
王天风的二手汽车行开业那天,放了足足一万响的鞭炮。这个曾经游手好闲的混混如今西装革履,向来宾派发名片。他专门留出一块空地,供街坊邻居免费停车。
"我以前不是个东西,"他在开业致辞中说,目光扫过人群中的傅成老师,"但老街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傅成老师站在人群边缘,脸上挂着疲惫的微笑。重建后的六中即将竣工,但他已经递交了退休申请。王天风走过去,深深鞠了一躬:"傅老师,我替我的妹妹天芹向您道歉。"
老人摇摇头:"都过去了。我这把年纪,在哪里教书都一样。"话虽如此,他眼中还是闪过一丝落寞,要是待在一中,薪资待遇和编制都不一样,也没有那么多个熬夜给出版社编写教材的夜晚了,就为了稀薄的稿费来补贴家用。
老街渐渐有了生气。孩子们在新铺的柏油路上玩耍,老人在树荫下下棋,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每到初一十五,神婆祠堂前就会排起长队——我看守着神婆的堂口,经常把神婆生前常说的话告诉大家: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陈铁牛偶尔会站在重建后的祠堂前发呆。他总觉得能看见老神婆的影子在香火中若隐若现,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仿佛还在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悲欢离合。
火灾过去一年后的忌日,居民们自发组织了悼念活动。夜幕降临时,数百盏孔明灯从新穷人街升起,飘向遥远的夜空。灯光映照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复杂的表情——有悲伤,有怀念,也有对新生活的希冀。
我和李元站在人群最后,望着渐行渐远的灯火,轻声说:"老太婆,看见了吗?承诺兑现了,堂口立起来了,大家都记着你。"不知道神婆有没有在天上成了逍遥一方的散仙。
一阵微风吹过,像是无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