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过夜的时候,陈山烟迷迷糊糊醒过来,觉得口干舌燥头疼喉咙肿,她艰难地钻出营帐,叫来莪相小朋友:“孩子,帮我个忙,你摸一下我的额头。”
莪相照做,然后发出惊呼:“您的头怎么这样烫?”
陈山烟:好家伙,真的阳……发烧了。
仍然是两天一夜的路程,队伍照常经过那片森林,陈山烟迎着黄昏看到了森林边缘有一道飞奔的身影,那是一个男孩骑着马驹。
那道身影过来了,莪相推了推陈山烟:“是迪卢木多来了。”
陈山烟打起精神来,但面对男孩矫健的身影,她很难发出一句清爽的问候,说一句话都痛的要命。
“陈女士!”迪卢木多过来了,看见陈山烟的神色,他小心翼翼问:“您……怎么了?”
陈山烟眨眨眼,正待说话,莪相代她解释:“她生病了,喉咙很不舒服,不适合大声说话。”
迪卢木多小脸一下子皱起来,“您应该立刻休息!”
陈山烟低声嘶哑道:“我知道,我正要回去呢。”
迪卢木多看了看队伍,提出建议:“离骑士团还有一段距离呢,不如今晚到我家住吧。”
“嗯……?”陈山烟喉咙又痒了起来,“咳……方便吗?”
“当然方便!安格斯那里还有药,反正您都来住过的,上次的房间还留着。”
同芬恩说过后,陈山烟离开队伍和迪卢木多朝着森林边缘的那栋城堡走去。
晚风轻轻地吹,陈山烟听迪卢木多说着这几天的课业,说着之后立刻就要开放的集市,说这几天他已经看好了一只迅捷的猎犬,陈山烟时不时出声答应几句,短短的一段路程,她虽然很想和迪卢木多交谈,但风吹的她脑仁疼,喉咙也越发肿胀。连吞咽都痛苦起来,别谈说话了。
看出她的不适,迪卢木多也不多说,操纵马驹一路小跑回到城堡,安格斯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同时一眼看出陈山烟的病症。
“孩子,你竟然糟了这么多的罪!”安格斯听完陈山烟讲述此次经历,长吁短叹,让侍女去煮了药,“得亏你的特殊,否则都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下来!”
陈山烟有些受宠若惊地从安格斯手中接过药,“这算什么……比起这个,更应该担心的是可能存在的感染者,这是很厉害的疾病,在我出生前的十几年前才宣布它被完全消灭。”
“放心吧,”安格斯道,“国王和骑士团都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陈山烟喝了药,又担心起来:“这样大的事情,在我看过的传说中是没有记载的,我只怕之后出现情况,我别说干涉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安格斯宽慰:“既然没有记载,说明此次瘟疫根本不达到大流行的程度,造成的伤害是可控的。”
陈山烟沉吟:“但愿如此……我并不知道我之后会不会继续停留。”
客厅内一阵沉默,陈山烟看着光滑的木桌,又开始摔杯了。
她仅仅摔了一次,看着圣杯的结果,一言不发地收拾了东西。
安格斯看她一眼,“……你踏入城堡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
陈山烟:“看来这个时代并不允许我过久停留。”
她看向屋外,月亮正在照耀,今夜格外晴朗。随后又看向楼上,那是迪卢木多刚刚上去的方向。
陈山烟想了想,道:“如果我没有回来,请在迪卢木多18岁时告诉他一切的真相,当然,事态紧急时可以提前。如果我回来了,嗯,那就是我的任务,我会和你们提前商量的。”
安格斯起身,叹气:“你是个好孩子,我真希望你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儿,我的城堡只有迪卢木多一个孩子,再多一个小辈,那是多么有生机啊。”
“你得选一个合适的地点或者方式离开,”安格斯说,“起码让我和迪卢木多好好解释,你知道,他很喜欢你。”
陈山烟摸摸自己的额头,轻笑:“嗯,这里一向流行湖中仙女,水底妖精的传说,我已经选好地方了,我觉得森林里那个湖泊是个不错的选择。”
安格斯理解地笑了笑,“很好,可以说你是因为烧过了头,自己去泡在湖水里,好凉快一下。”
陈山烟补充:“请麻烦保管一下我的物品,别动就行了。”
安格斯颔首:“这是当然。”
夜已经很深了,迪卢木多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没有立刻睡着。
他还在想晚餐时陈山烟答应自己病好之后要检查课业,和他一起去市集挑选猎犬,和伙伴们一起去夏日的溪流中戏水捕鱼。陈女士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迪卢木多希望她快点好。
他听见养父和陈女士在楼下絮絮叨叨又说了什么,随后陈女士也迈着她那特有的,轻盈略有顿挫的步伐上了楼,进入了她的客房。
迪卢木多无聊地翻了个身,因为今天陈女士回来了,他有些激动。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和陈女士一起去市集玩,迪卢木多只是想和陈山烟多待一会儿,和喜欢的玩伴在一起怎么都不会腻,但是迪卢木多自己隐约明白,陈女士和自己的其他同龄朋友是不一样的,和安格斯,芬恩舅舅也不一样,和莪相这样的前辈,训练场的教官也不一样。
陈山烟宛若传说中神秘的吟游诗人,仙女,缪斯,妖精一样,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除了知道她的来历,模糊的身份和她平日里会的一些法术,迪卢木多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陈山烟的了解并不比对其他朋友的了解更多。她游走在世俗的框架之外,却又能自由进出,带迪卢木多超脱这些东西,让他感受到独特的轻松。
……好想多和陈女士待一会儿,哪怕能什么都不干,聊天也不错。迪卢木多翻了个身,但他做完这个动作后,听见了从楼道间传来的清晰声音。
那是门打开的声音。
男孩一下子翻身坐起,侧耳倾听。
脚步声毫无遮掩地出现了,那是陈山烟特有的,轻盈而略带顿挫。
迪卢木多听见陈山烟因为生病而粗重的呼吸,她是要下楼拿水壶喝水吗?
迪卢木多正要躺下,陈山烟已经踩着楼梯下了楼。
他忍不住下床,轻轻推开门——如果她不知道厨房的位置和具体陈设的话,迪卢木多愿意装作起夜的样子去帮她。
但比脚步声更大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迪卢木多心一惊,光着脚走出了房间,他看见清冽的月光透过敞开的大门招进来,今夜是晴朗的月夜,大门口的陈山烟仅仅穿着披着单薄的深蓝色外袍,白色的裤脚露出一点,她也只穿了草鞋。陈山烟对着室外呼出一口气,脚步很是坚定地走了出去。
是梦游?迪卢木多赶紧悄悄跟上。他知道有些人会有这个症状,对着这些人是不能强行从外界叫醒的!
他就这样跟着陈山烟走进了平日常去的森林,她越走越深,迪卢木多也越来越笃信她是在梦游。
直到陈山烟站在迪卢木多发现的那个清澈湖泊边上,眼看女士的身体摇摇欲坠,迪卢木多觉得不能等下去了,上前要把人拽回来,却见深蓝色的身影晃了一下,径直往湖水里倒去。
噗通的水声响起,迪卢木多大叫一声:“陈女士!”
他上前一看,这浅到和小孩胸口齐平的水位里没有浮起任何东西,陈山烟仿佛根本没跌进来一样!
迪卢木多不可置信地打量这个湖泊,他不敢相信陈山烟居然就这样消失了。
迪卢木多自己跳了进去,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踩到了湖底,但水里什么都没有。
安格斯在清晨时分看见迪卢木多挂着通红的眼圈,浑身湿透地回来了。
“陈女士……陈女士不见了……”
安格斯想了想前因后果,顿时觉得未来准儿媳在某方面有点没有自知之明。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合适的退场方式?
陈山烟觉得自己口鼻进水,在咕噜咕噜一阵子后,她猛然被什么力量从水中拉起来,只觉头脑清醒浑身干爽舒适,心想占卜果然没出错,这个湖泊就是附近最合适的下线点!
请一定要相信修士的第一直觉,她预感要往这边走就往这边走!
在凯尔特传说中一直存在一个名叫“彼世”的地方,那里通常被理解为有别于现实世界的奇妙存在,可以是仙界,冥界,另一个物种生存的地方等等,通常来说,现实世界与彼世有一定的重合,通常是某片森林,桥梁,荒原或者水系——湖泊也算啊!
一睁眼,陈山烟就被一个男人用力地抱住了。
察觉到是谁,陈山烟抚上他的背部安抚:“是我,是我……我回来了……”
黑发金眼的英灵挂着眼泪呜咽:“吾主……吾主!”
“是我,是我啦!我没有事,可以放开了。”
陈山烟看着眼前的男人,面前闪过前不久还经常看见的幼年时期的模样。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成熟的迪卢木多,英灵的迪卢木多,是她丈夫和伴侣的迪卢木多。
“我还以为您彻底消失了!”迪卢木多拉着她的手不放开,“尽管令咒还在,可是我没见到您,感觉……感觉……”
陈山烟拉起他的手慢慢地亲吻:“我在,我一直都在。放松……”
迪卢木多又抱上来,一把把人推到沙发上,这次他还不满足,低头先把陈山烟亲了个七荤八素,陈山烟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配合患得患失的犬系丈夫,在这种交换口腔细菌的亲密活动上浪费了大约一分半钟(英灵有没有口腔细菌还存疑),陈山烟推开他,“行了!我不知道我能待多久,坐好听我说。”
迪卢木多重点错误:“您还要走?您去哪儿了?哪个地方这么让您流连忘返?”
陈山烟:……
怎么回事!我走了几天你跟个怨妇似的!!
看出陈山烟在想什么,迪卢木多拿起手机解锁:“您离开您的丈夫和骑士长达一周。”
一周,一周!这对于迪卢木多来说简直无法忍受!
陈山烟有恃无恐,抬起脚塞到迪卢木多怀里,“但是我在没有网络和电子娱乐活动以及社会秩序堪忧的古爱尔兰待了快半年。”
二十分钟内,迪卢木多一边用体温给陈山烟暖脚,一边削好小兔子苹果块,陈山烟讲完自己的古爱尔兰奇妙旅行正好能吃。
陈山烟一边吃,一边说:“没想到你小时候那么可爱啊。”
迪卢木多脸一红,“您过赞,我小时候挺调皮的……没让您厌烦就好。”
对于陈山烟想微操改变历史的想法,迪卢木多双手支持。不过提到这里,陈山烟挑挑眉:“那我把你原先的姻缘蝴蝶掉也无所谓喽?”
迪卢木多立刻明白陈山烟指的是什么:“您放手做,这个……格兰妮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从内心而言,如果当时遇见您,”他垂眼竟露出了些许羞涩的表情,“我,我一定会为您这样强大,智慧,善解人意的女士倾心的。”
陈山烟吃苹果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有,有被直球打中。
快速和特安部汇报了情况,自然又是一群神秘学专家连夜来了夺命连环call,这么好的可以近距离学习卢恩符文和神代魔术的机会怎能放过?给你把装备备齐了,不要辜负使命和组织对你的期望啊!
陈山烟看着送过来的一大堆录像录音仪器和精简版工兵套装,拿起那个国产多用工兵铲掂量了一下。
……别太荒谬。
一回到现代,陈山烟暂停的月经如期而至,捂着肚子在家里待了几天,陈山烟庆幸好歹没把古代的生病debuff带回来,不然月经加感冒,不如直接杀了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突然离开,陈山烟没出门,在家里恶补古代地理,古代气候,古代社会历史资料和生理学知识,顺带看看军地两用人才小册子。
迪卢木多生怕陈山烟在古代吃不好睡不香,这回给陈山烟备好了齐全的各式各样生活物资,说是露营都不为过。
等陈山烟看完一篇关于牛痘和天花防治的古早论文,迪卢木多已经把车钥匙放到了她手边。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您带着这个去古爱尔兰最方便。”
陈山烟默默看着他,良久后才道:“古爱尔兰没有汽油。”
陈山烟:“我在那边可以用马。”
又是一个晴朗的月夜,陈山烟掐指一算,感觉时间到了。
现代一周,古代半年。以此类推,自己现代修养两周,古代过一年。
陈山烟很满意:“我还赶得上你们搞庆典,到时候我回家见见咱爸,有什么要说的我代你去说。”
迪卢木多:“呃,您指的是哪一位?”
陈山烟:“……安格斯和栋恩先生都算吧?”
哦,这复杂的家庭关系。
迪卢木多最后决定写信。
紧赶慢赶写了信,她没去看,迪卢木多抱着金毛狗子眼泪汪汪目送陈山烟带着装备突兀消失。
“哎,”迪卢木多叹口气,“希望小时候的我不要太闹腾。”
虽然在小孩子面前突然消失,会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但是小孩子嘛,只要哄好解释清楚,那还是可以和好如初的。
陈山烟也是这么想的。
陈山烟浮出水面,看见和成年版迪卢木多相差无几的一张俊脸盯着自己。
……草。
这位大帅比看着陈山烟,露出一个有点激动有点生气还有点复杂情绪的笑。
“呵。”
陈山烟内心大叫不好,刚要开口却发现生病debuff又回来了!喉咙肿的一句话都说不利索。随即她觉得自己胳膊一痛,被面前这位猛地提了上去,带起哗啦啦的水声。她感觉一疼,才发现自己竟是被扼住了肩膀,和这位大帅比挨得很近,近到能看清睫毛和他眼睛里的愤懑。
粗重,近乎灼伤陈山烟的吐息喷在她面上,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在面对一头正在捕猎的猛兽。
他若是猛兽,我便是猎人。
陈山烟毫不示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陈女士,您还知道回来看我。”
一字一句,每一个单词都很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