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阅读方便,定稿将不展示论文独创性声明、英文摘要、目录和致谢,直接从正文开始
相比于其他社交平台上存档的合集前篇的四稿,定稿细化了对叙事学专著的引用原话并增添了引用页数,同时在行文逻辑上予以修正,并适度降低了AI率(你要是知道导师给我改论文用了AI你也会觉得我苦命)
本文可供凯尔特神话爱好者交流学习用,请勿以本文观点作为相关领域研究权威观点,不要以本文观点拉踩他人观点。
摘要
《芬尼亚传奇》作为凯尔特神话四大故事群之一,其爱情叙事具备精巧而经典的三角构造和线性与非线□□织的叙事特点,并且蕴含深厚的凯尔特文化内涵。本文以叙事学理论和人类学观点为研究方法深入探讨该作品对叙事结构的贡献和文化价值。在叙事特点上,芬恩的线性婚姻序列嵌套倒叙,同迪卢木多的预叙片段和格兰尼的延后叙述共同交织组合,既遵循史诗叙述传统又通过非线性片段深化人物宿命感;在角色功能和关系构造上,芬恩从伪英雄转变为“加害者”,格兰尼作为行动元发挥主动作用,强制改造迪卢木多的角色功能成为英雄主人公,两人私奔构成对芬恩秩序威严的挑战。形成“年长首领—年轻英雄—主动女性”的三角构造;在文化内涵层面,叙事贯彻凯尔特自然崇拜观念、笃信原始巫术,以“主权女神”象征国家土地,格兰尼作为土地主权的化身,其爱情选择隐喻新旧统治者的权力竞争,体现了凯尔特人将个人情感与“国王-土地-繁荣”权力链条相联结的政治文化逻辑。该故事将三角爱情故事的叙述同凯尔特传统主权女神象征体系融合,使爱情悲剧升华为对社会转型、权力交替与命运本质的哲学思考,为凯尔特神话相关研究丰富新视角、增添新素材。研究综合运用格雷马斯行动元理论、普罗普功能分析及列维-斯特劳斯二元对立理论,展现神话作为“文化文本”的多重阐释可能。
关键词:凯尔特神话;《芬尼亚传奇》;爱情叙事;结构
一、绪论
《芬尼亚传奇》是凯尔特神话四大故事群之一,又称“芬尼安故事群”或“莪相故事群”,其中所构建的爱尔兰神话体系在凯尔特神话乃至爱尔兰史诗体系中占据重要位置。长期以来,学界对凯尔特神话的研究着眼于整个大类范畴上,概括性地从其中研究凯尔特人文化的特点、历史变迁和宗教信仰,或结合凯尔特文化研究当代的文化作品。如叶舒宪指出流行作品《哈利·波特》“反应了目前西方文化思潮的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凯尔特文化的复兴。”[[[]叶舒宪.凯尔特文化复兴思潮与《哈利·波特》[J].瞭望新闻周刊,2005(01):56.]]孙利利则在研究神话的构建中指出凯尔特神话是“强大的口头文学传统与文字书写之间的博弈”的结果。[[[]孙利利.凯尔特神话的建构——以爱尔兰为例[J].神话研究集刊,2022(02):124.]]与之对比,缺少对于凯尔特神话当中单独作品的文学性研究,现有成果如对《夺牛长征记》的研究,视角和分析略显单薄。胡丽丽和李丹在各自的论述中都采用女性视角分析女性角色形象,李丹认为凯尔特神话中的女性“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而不是把这个选择的权力交付给别人”。她们的研究成果在肯定凯尔特神话中存在爱情叙事[[[]李丹.爱尔兰史诗《夺牛长征记》中的女性意识[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5):121.]],具备独特的女性叙事特点同时,也为《芬尼亚传奇》中爱情叙事结构的研究提供了借鉴和支撑。朱家麟在研究中世纪典雅爱情观成因时也指出“产生于基督教背景下的典雅爱情观,其中却包含着一些前基督教的异教文化因素”[[[]朱家麟.试析中世纪典雅爱情观的成因[J].黑龙江史志,2014(07):203.]],指明亚瑟王传说和《芬尼亚传奇》爱情叙事的相似性,从侧面论证了《芬尼亚传奇》爱情叙事的存在。
《芬尼亚传奇》作为凯尔特神话的重要部分,其中的爱情叙事不仅仅有着精巧丰富、相互嵌套的叙事结构,还隐含着古凯尔特社会转型时期人们对于社会秩序、个人情感和精神追求的思考和隐喻和深刻的凯尔特文化内涵。本文试图以此为研究切入点,通过细读文本,以叙事学理论分析文本中芬恩、迪卢木多和格兰尼三位爱情悲剧主人公各自叙事结构的特点;接着运用格雷马斯的行动元理论、普罗普的功能分析以及列维-斯特劳斯的二元对立理论,解析存在于《芬尼亚传奇》爱情叙事中的三角关系、角色功能转变和两组对立因素,推导爱情悲剧形成的叙事必然性。最后,以人类学著作《金枝》和米兰达的“主权神话变体”观点为基础,结合自然崇拜、盛行原始巫术等凯尔特文化特点,揭露掩藏在爱情叙事下以主权女神为核心的象征体系折射出的凯尔特人的精神世界与哲学思考。在分析《芬尼亚传奇》爱情叙事的结构特点、深入挖掘其中蕴含的叙事价值、艺术价值的同时,也向世人展现凯尔特人面对社会转型和历史潮流对于个体、集体、情感和社会伦理的独特见解,既丰富凯尔特神话相关研究素材、研究视角,也让凯尔特文化的魅力得到另一维度的展现。
二、《芬尼亚传奇》中爱情叙事线性与非线性的交织
(一)芬恩爱情叙事中的时间顺序
在《芬尼亚传奇》中,芬恩的爱情故事以线性叙事为主,在此基础上掺杂倒叙这一非线性叙事手法,形成一种线性框架内嵌套非线性片段的叙事结构。这种叙事方式既遵循了传统史诗的时间顺序,又通过回溯性叙述补充关键背景,使得人物关系与情感动机更为丰满。以下从婚姻顺序、叙事手法及理论支撑三点阐述。
篇章“莪相的出生”中记述了芬恩的第一段婚姻。第一任妻子是芬恩在狩猎时救下一位被巫师达克施法变成雌鹿的女子,女子自称萨巴,萨巴恢复人形后,通过一段倒叙向芬恩揭露自己的遭遇,芬恩对其彬彬有礼说道:“姑娘,请不要害怕,我们芬尼安战士是自由的,我们的来客也是自由的,在这儿没人会强迫你什么。”[[[][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71.]]二人随后结为夫妻,琴瑟和鸣。文中描述“他们之间的爱恋就像是不老乡里那些永生的人”。这段婚姻以悲剧收场:芬恩出征期间,巫师达克用魔法拐走了萨巴。后来芬恩在寻找妻子时遇见一个由母鹿抚养长大的男孩莪相,并通过他的倒叙得知萨巴的结局,最终确认莪相为自己的儿子。这段婚姻不仅奠定了芬恩作为英雄与悲剧性人物的形象,也为后续的叙事埋下伏笔。
芬恩的第二段婚姻对象乌娜在主流文献中记载较少,托氏所著《凯尔特神话传说》未提及这一人物,但在民间故事《芬恩与巨人》中有所体现。该传说将乌娜描述为芬恩的妻子,并与爱尔兰某些地理景观的起源相关联。从叙事功能来看,若采信这一民间传说,乌娜的存在填补了萨巴失踪后芬恩的情感空窗期,使人物动机在萨巴悲剧与联姻格兰尼之间形成合理过渡,避免出现断裂。
芬恩的第三段也是最为人熟知的婚姻是与爱尔兰国王康马克之女格兰尼的政治联姻。格兰尼因不满芬恩年老,在婚礼上与芬恩的下属兼美男子迪卢木多私奔,引发芬恩长达多年的追杀。文本以莪相作为叙述者的视角,明确此事发生在其成年后、芬恩年老时期,从而在时间顺序上与之前的婚姻故事形成连贯的时序链条。第三段婚姻暴露年老的芬恩残暴和阴暗面的同时,也刻画了迪卢木多和格兰尼作为年轻爱侣间的深刻爱情。
芬恩的爱情叙事以线性时间顺序(萨巴→乌娜→格兰尼)为基本框架,并巧妙地通过两次关键倒叙来丰富叙事层次和补充人物背景。第一次倒叙通过萨巴自述被巫师达克诅咒变形的经历,不仅解释了萨巴的困境,更强化了芬恩作为“解救者”的英雄形象;第二次倒叙则由莪相亲口讲述自己被母鹿抚养的成长经历,交代了萨巴的结局并推动芬恩的寻妻行动变为认子的情感转折,推动叙事向新的方向发展。这种叙事手法与古典史诗传统一脉相承,与荷马《奥德赛》中奥德修斯通过回忆展开冒险叙事的镶嵌式叙事相似。同时,它也体现了凯尔特神话中典型的框架故事传统,正如《夺牛长征记》采用的多层叙述结构那样,通过故事套故事的方式,既保持了主线剧情的线性发展,又通过回溯性叙述补充故事细节、丰富人物形象,展现了凯尔特神话独特的叙述智慧。
芬恩的三段婚姻叙事在人物塑造、主题表达和叙事权威性三个层面形成了有机统一的艺术整体。在人物塑造方面,芬恩与萨巴的结合与离散体现其早期的柔情和痛失挚爱的悲情形象;格兰尼抗婚私奔则凸显了晚年芬恩作为领袖的权威危机和老年领袖的冷酷残暴,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通过乌娜作为自然衔接,完整呈现了芬恩作为英雄和首领如何伴随时间线性的进行而发生性格变化。在主题表达上,线性排列的爱情叙事强化了凯尔特神话中命运不可违抗的核心主题,三段婚姻不得正果暗示着芬恩在爱情追求上的宿命性失败;而穿插其中的倒叙揭露了“诅咒-逃脱-再诅咒”的循环模式,表明人类在命运面前的弱小无力。从叙事权威性而言,作为芬恩之子与故事主要叙述者的莪相,其亲历者视角为神话赋予了别样的历史真实感,不仅增强了文本的可信度,也让芬恩形象的演变在亲历者的叙述中得到历史性的铭刻。
(二)迪卢木多爱情叙事中的预叙与时间跳跃
迪卢木多(也译作德莫特或狄阿尔梅德,后文同此)的爱情故事在诸多民间传说和流传版本中各有差异,为确保文献真实性,以托氏著作《凯尔特神话传说》所记述的为准。迪卢木多爱情叙事具备鲜明的预叙与时间跳跃特点,前者在其故事传说中有诸多丰富的剧情描写,并且通过预叙的暗示和提前预告,深化了凯尔特神话中命运不可违抗的宿命论特点。故事中预叙的细节和时间跳跃的叙事手法不但快速推动了迪卢木多青年英雄的人物形象塑造,也从侧面凸显了人物在命运层面的悲剧性。以下从预叙及实现、时间跳跃和人物悲剧性三点分析。
在迪卢木多与格兰尼的爱情故事之前,篇章“德莫特的传说”及随后章节中,依次讲述了迪卢木多如何背负致命的诅咒、获得爱情黑痣。“本布斑的野猪”篇章中,迪卢木多因父母辈的恩怨情仇被诅咒必将死于野猪,其养父,即爱尔兰的爱与青春之神安格斯(也音译作安古斯,后文同此)为了保护迪卢木多,对他下了另一重禁制:禁止迪卢木多捕猎野猪。[[[][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万国与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86.]]他本身在此基础上还背负其他诸多禁制,如不能从侧门出入、不能在听到狩猎号角/犬吠时避而不战等等。这些禁令本身是对迪卢木多个人的枷锁,也能够成为有心人暗害他的利器,从人物形象上来说,禁令的存在加重了迪卢木多的悲剧性和必死的宿命感。
在篇章“迪卢木多如何赢得‘爱的标记’的美名”中,迪卢木多得到了青春与爱化身女子的馈赠,他的额头上被留下一颗任何女人见到就爱上他的黑痣,一些故事版本中,女子告诉迪卢木多:“我将永远属于你。”这预示了迪卢木多的结局,因为他死的时候正值壮年,还未到青春消逝的时候,的确算是一生都处于青春中。
死于野猪的诅咒,不得狩猎野猪的禁令和爱情的黑痣,三者组合在一起,共同为后续迪卢木多的爱情发生和死亡结局埋下了伏笔。既然在前篇提到了迪卢木多所具备的一些条件,那么在后面的故事中,这些条件必定会一一被触发和满足。篇章“葛拉妮雅和德莫特”[[[][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1.]]中格兰尼因黑痣对迪卢木多一见钟情,要求迪卢木多带她私奔。
不得狩猎野猪的禁令被打破,死于野猪的诅咒得到应验。二者同时发生在篇章“芬恩复仇”中。“他与芬恩和正在打猎的芬尼安战士相遇……他们激怒了那只被施加了魔法的无耳无尾的野猪……‘你让开!’芬恩故意喊道,因为他深知德莫特绝不会在危险面前逃跑。”面对自己命中注定的结局,迪卢木多表现出接受和服从的态度。“德莫特说,‘哦!芬恩,被杀的应该是我;如果我注定要死在这儿的话,我已无路可退。’”[[[][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3.]]迪卢木多在与野猪的战斗中身负重伤,而本能依靠自己神通为迪卢木多捧来救命水的芬恩却因夺妻之事,故意见死不救,导致迪卢木多死亡。除去三个主要预叙的实现外,在故事中还有一些小的伏笔也被应验,如迪卢木多身负不能逃避狩猎的禁制,在同一篇章“芬恩复仇”的开端就被印证。不能走侧门的禁制,见于篇章“葛拉妮雅和德莫特”格兰尼要求迪卢木多从侧门带她私奔遭到婉拒。
迪卢木多爱情叙事中的时间跳跃主要体现在《芬尼亚传奇》篇章“芬恩的追击”和“德莫特和芬恩和解”之间,在托氏所著《凯尔特神话传说》中,对于迪卢木多和格兰尼长达十六年的逃亡期间的故事并无过多阐述,但是作者承认这期间主人公迪卢木多还是和葛拉妮雅经历了一些很通俗的冒险故事,“这些故事中德莫特受到芬尼安战士们的袭击或者围攻,他凭借自己的勇敢机智亦或是他养父安古斯·欧戈发明的具有神奇力量的配置保全了自己和葛拉妮雅。”如迪卢木多与巨人沙文的故事[[[]荷兰时代生活图书公司编.史前英雄——凯尔特神话[M].费云枫,张晓宁,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60.]],迪卢木多和格兰尼从芬恩围堵中逃出的故事等等。但这些广泛见于民间传说和网页转载,在国内可寻的出版读物中未见更多记载。从叙事角度考虑,如果采信这些民间传说,那么迪卢木多和格兰尼私奔期间与芬恩追杀斗智斗勇的故事将变得更加生动完整,叙事脉络更加清晰,也能凸显迪卢木多作为丈夫保护格兰尼的坚贞不移和两人爱情的坚韧。但这些故事都并未准确提及他们的时间流逝,《凯尔特神话传说》中讲完芬恩的追击,便采用时间跳跃法,将故事拉到了十六年后芬恩与迪卢木多在众人劝导下和解的阶段。并在紧随其后的章节“芬恩复仇”的开端再次使用此法,故事中开篇道:“一年的款待即将结束的时候,有一天夜里……”[[[][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3.]]连续使用两次时间跳跃,让迪卢木多的爱情叙事快速进入了最后阶段,也就是他迎来死亡的篇章。
比起芬恩爱情叙事的连贯性,迪卢木多的爱情叙事充满浓厚的宿命气息和目的性,为了凑齐爱情故事的发生条件,《芬尼亚传奇》在迪卢木多个人的故事中用了大量篇幅铺垫迪卢木多死亡的预叙和催生爱情的黑痣。禁令的存在让迪卢木多身不由己,诅咒的存在让迪卢木多不得不面对自己死亡的命运。有代价的馈赠让迪卢木多得到格兰尼的钟情。而读者对于迪卢木多这样一个悲情美男子的同情和感慨在迪卢木多历经十六年逃亡后仍死于芬恩的嫉妒仇恨时达到顶峰。从故事主题来看,迪卢木多的死亡应验了先前预叙的情节,深化了凯尔特神话中命运不可违抗的主题;从人物悲剧性而言,必死的命运和故事中处处受制、不得善终的结局引起读者对其经历和爱情悲剧的同情怜悯,和古希腊悲剧理论中“没有做错但得到坏结局”的创作理念不谋而合;最后从叙事角度来看,迪卢木多的爱情叙事成为连接芬恩和格兰尼的重要桥梁同时也是这场三角爱情中的叙事焦点。他的结局为三人的爱情叙事提供了具有分量的间隔符,也让他悲情的爱情殉道者形象得到呈现。
(三)格兰尼爱情叙事的延后叙述
格兰尼在爱情叙事中占比偏小,其爱情叙事最大也是唯一的特点就是延后叙述。这种叙事手法一方面不可避免让格兰尼在三角关系中处于次要地位,因其故事只能放在后面出场。另一方面又让格兰尼在爱情叙事中具备一定的独立性,延后叙述特定交代了格兰尼的下落结局,补全了三角爱情故事中最后一角,在人物塑造上丰富充实了格兰尼的人物形象,也在叙事上做到了真正的完整,以下将从这两点进行分析。
格兰尼在《芬尼亚传奇》中的出场见于如下篇章:“葛拉妮雅和德莫特”,“芬恩的追击”,“德莫特和芬恩和解”与“芬恩复仇”,这些故事完整讲述了迪卢木多如何与格兰尼相识相爱、私奔,如何被芬恩追击,如何同芬恩和解以及被报复。她在最开始发挥引线的作用后,便在其后的故事中担当被迪卢木多保护,被芬恩夺取的角色,直至迪卢木多死亡。然而格兰尼的爱情叙事并不在迪卢木多死后结束,因为随后的篇章“葛拉妮雅的归宿”中,故事交代了失去丈夫的格兰尼是如何做出选择的,《凯尔特神话》记述了两种作者收集的说法,其中一种被作者引用自乔伊斯所编《古凯尔特罗曼司》[[[][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5.]],是更符合现代人审美的浪漫伤感的结局:格兰尼送夫妻俩的五个孩子学习武艺,让他们长大后向芬恩挑战,为父报仇。而另一种则让人愤世嫉俗,觉得荒谬可笑。托氏记录于该篇章中:“随着本布斑的悲剧在葛拉妮雅浅薄的灵魂中日益模糊,芬恩向她负荆请罪,尽管刚见面的时候她充满愤慨,对他斥责嘲讽,但是他如此甜蜜而柔情满怀地向她求爱,最后他终于征服了她。”[[[][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5.]]故事最后,格兰尼和芬恩结为夫妻并要求孩子们与芬恩讲和。
格兰尼爱情叙事的延后特性在此体现,叙述者专门在一切结束后,交代了格兰尼在这段与两个男人感情和婚姻中纠缠的结局,并且着眼于感情方面格兰尼对迪卢木多的坚守与否。格兰尼看似态度截然相反的两个选择,本质上都是格兰尼处理这段爱情的两种态度和看法。也让这段交代性的叙述更接近“格兰尼的爱情叙事”,而非借此同其他神话故事一样,转而描写英雄的后代如何成为一个新的英雄的套路,这丰富了爱情叙事层次,让故事更有趣味和新意。从叙事完整度而言,格兰尼这段属于她自己的爱情叙事让她多少在三角爱情中具备一定的独立地位,和迪卢木多、芬恩的爱情叙事形成对应,也让这个爱情悲剧得到了彻底的讲述,再无遗漏。从人物形象塑造而言,格兰尼在延后叙述中做出的两种选择,坚持报仇体现了格兰尼的敢爱敢恨和对迪卢木多的深厚爱意;而相信芬恩、厚颜重归于好忘记仇恨则颠覆传统神话叙事中“贞洁烈女”的刻板印象,在引起读者反感的同时,也侧面体现了人性的复杂多面,让角色更加丰满鲜活,并为这场爱情悲剧更添黑色幽默的讽刺意味。
《芬尼亚传奇》中的爱情叙事以芬恩的线□□情叙事为开头,中间插入两次倒叙补充其爱情结局并推动芬恩朝第三段婚姻叙事前进;迪卢木多充满宿命气息的爱情叙事和结局以预叙和时间跳跃作为主要叙事手法,同芬恩的线性叙事嵌套倒叙的爱情叙事通过格兰尼这个关键女主角产生关联,最后以格兰尼延后叙述的爱情叙事作为三人感情纠葛的最终结局,为这场爱情悲剧划上句号。以芬恩的线□□情叙事为基础、夹杂芬恩自身的倒叙、迪卢木多的预叙和时间跳跃与最后格兰尼的延后叙述。使得《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具备线性与非线□□织的特点。
三、《芬尼亚传奇》中爱情叙事结构的三角关系
(一)首领丈夫故事线——以芬恩为例
在《芬尼亚传奇》中,年长的芬恩作为合法求婚者,承担着伪英雄角色,他具备英雄的表层特征,具有神通、领导力、神裔血统。
“他的母亲——白颈的穆尔娜,是银臂努瓦达的孙女。努瓦达与巴洛尔的女儿恩雅结婚,生下了太阳神卢赫(也译作鲁格)。芬恩的父亲是淳莫的儿子库,库是巴斯卡那族的首领。”[[[][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63.]]
这表明芬恩是人与神族的混血,天生还有着继承部落首领位置的资格。“芬恩的出现”篇章还讲述芬恩如何在权力斗争中存活,并在从师学艺的过程中如何得到了智慧的鲑鱼芬坦的馈赠,获得了神通。通过妖魔歼灭战获得菲奥娜骑士团领导权的情节,本质上是对英雄原型的戏仿。
芬恩的伪英雄特质在其权力来源和统治方式上尽数体现。尽管具备神通和高贵血统,但其成为骑士团领袖的过程却充满世俗政治色彩,篇章“芬恩和妖魔”中他击败妖魔证明自己的实力,却需要依靠康马克国王的命令与介绍同芬尼安战士们达成第一次接触,完成权力的交接和转移。这种通过外部权威而非内在品质获取地位的方式,恰是伪英雄获取权力的典型模式。后文描述芬恩成为领袖制定成文规则约束部下、考验加入者,此时其行为更接近世俗统治者而非传统英雄,这为他后期追杀迪卢木多的暴行埋下叙事伏笔,也暗示其叙事功能从表层的“英雄”向潜在的“加害者”转化。
普罗普指出:“功能指的是从其对于行动过程意义角度定义的角色行为”[[[][俄]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普罗普.故事形态学[M].贾放,译.北京:中华书局,2006:18.]],角色的行为产生的效用和影响是判断角色功能的最重要证据,而迪卢木多的功能转变则构成对普罗普功能理论的颠覆性实践。作为芬恩的侍从,他本应发挥“相助者”[[[][俄]弗拉基米尔·雅可夫列维奇·普罗普.故事形态学[M].贾放,译.北京:中华书局,2006:73.]]或“赠予者”的功能,却在格兰尼的禁制下被迫私奔,成为爱情故事的主角与保护她的英雄,尽管格兰尼对其功能的改造是强制性的,但迪卢木多在爱情和私奔途中的种种坚持与选择愈加证明其真挚的爱情和对妻子的维护,芬恩则在追杀途中暴露阴暗面、证实自己的残暴。彻底转变为这对爱侣爱情的“加害者”。私奔事件成为检验迪卢木多和芬恩各自英雄性的试金石,这使得凯尔特三角关系超越了简单的伦理冲突,升华为英雄本质的哲学追问。
格兰尼的禁制作为叙事触发器,暴露出凯尔特神话特有的女性叙事动能。“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被许配给一个赫赫有名、势力强大的求婚者,这个求婚者比她年长很多,她却要找一个年轻的情人,她喜欢上了他的一个殷勤聪明、风度翩翩的侍从。她不顾他的反对,劝说侍从和她私奔……直到最后,他(指求婚者)假装要与他们和解,趁机杀死侍从,重新占有这个女子。”[[[][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0.]]上述这段故事大纲见于托氏《凯尔特神话传说》中作者对于凯尔特传说中的经典爱情故事概括,我们能从这个故事梗概中提炼出这类爱情故事的三个重要要素:势力强大的年长求婚者,他是关系中具有合法性的丈夫,是“原配”;被许配的年轻貌美女子,也就是妻子。以及构成三角关系的最后一环:年轻的、地位相较于丈夫不那么好的、却得到妻子真心喜欢的情人。而通常来说,年轻的情人与年长的丈夫之间还存在上下级关系,在梗概中是侍从,代换到迪卢木多与芬恩之间就是被效忠的首领和宣誓效忠的骑士。格拉尼亚强制迪卢木多私奔,恰是性别倒置实践。她拒绝成为芬恩王权政治的祭品,通过禁制将侍从改造成英雄的行为,重构了普罗普的叙事语法。他们的三角关系不仅是功能项的排列组合,更是神权政治与人性本真的角力场。芬恩的伪英雄性、迪卢木多的被迫英雄化、格拉尼亚的叙事赋权,共同构成凯尔特神话对民间故事形态学的独特贡献。他们在这场三角关系中各自的行动与结局提醒着我们英雄的本质不在血统或权力,而在直面命运时作出的选择。
(二)高贵佳人故事线——以格兰尼为例
格雷马斯认为叙事作品中“行为作为现实化进程被命名为功能,行为主体作为潜在的动程被命名为行动元。”[[[][法]A.J.格雷马斯.论意义:符号学论文集[M].吴泓缈,冯学俊,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1:176.]]而大多数叙事作品中的角色承担行为的发出者或接受者功能,而格兰尼在与芬恩、迪卢木多的三角关系中,通过行为的转变重塑自己的角色功能,成为解构与重塑爱情叙事的关键行动元。
格兰尼作为国王之女同芬恩联姻,她出身高贵却受制于政治联姻的要求,在传统婚姻秩序的框架下,她本应作为被动的客体和接受者服从命运。然而,格兰尼主动反抗,要求迪卢木多与其私奔。她作出的行为转变,使其从被动的行动元,转变为爱情叙事中的主动者和发出者。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还将迪卢木多改造为爱情故事中的主角,重塑了原有的权力与情感关系。
私奔中的格兰尼持续以主动行动维护自己现有的主动者身份,面对迪卢木多的劝诫和回避意愿,她以“我绝不再回去”“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1.]]的强硬态度,主导了私奔的走向。她还规划行程,告知迪卢木多获取马匹和战车的地点,用实际行动推动叙事发展。这种主动性打破了传统女性在爱情叙事中被动等待的刻板印象,使她成为三角爱情叙事结构中不可或缺的动力源。
在与迪卢木多的关系中,格兰尼的进攻性进一步凸显了三角关系的张力。面对迪卢木多因主从之恩而保持的恭敬距离,格兰尼嘲讽说“这滴水都比你更大胆”刺激对方,试图以□□的越界获得迪卢木多情感的回应。这种行为,既展现了她对爱情的强烈渴望,也在三角关系中制造出矛盾冲突。格兰尼的主动性和攻击性使得三角关系中具备情感和权力交织的相互博弈与流动。
格兰尼在《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中,通过身份转变、主动行动与情感进攻,在三角关系中确立属于自己的一极。她不再是传统叙事中被动的客体和接受者,而是作为主动者和发出者参与并重塑了整个爱情叙事结构,使这段三角关系充满戏剧性与张力,成为凯尔特神话爱情叙事中极具研究价值的经典范例。
(三)年轻英雄故事线——以迪卢木多为例
巴尔特认为“作为行动位层次单元的人物,只有在被置于第三描述层时才获得意义,我们在此称其为叙事(作用)层(对立于功能和行动)。”[[[][法]罗兰·巴尔特.符号学冒险[M].李幼蒸,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130.]]也即是说叙事作品中的人物在承担功能、具备行动特质的同时,必须依靠叙事的具体片段彰显人物本身的存在意义,人物就是具备行动特质的意义聚合体。在《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三角关系中,迪卢木多这一角色的行动及其英雄历险的历程与爱情抉择相互缠绕,不仅鲜明地展现出个体独特的性格特质,更有力地推动了三角关系中叙事张力的生成与发展。迪卢木多在“追逐吉拉?达卡”“德莫特在井边”等篇章中,始终以年轻英雄的姿态占据叙事焦点。当被派去“爬过这些峭壁并且尽其所能为其他人寻找入口”[[[][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88.]],他凭借敏捷身手成为团队的先锋;在“仙境救援”中,面对“一群恶魔”的威胁,仍冒险为战友获取食物。这些叙事片段将迪卢木多塑造成勇猛果敢的行动主体,其充满朝气的行为模式与芬恩沉稳的团队领袖形象形成鲜明对照。迪卢木多的青春活力与勇敢重义,使其在叙事系统中获得了独特的意义价值,这种价值不仅服务于英雄传说的传统叙事,更为其在爱情叙事中的角色定位埋下伏笔。
在“仙境救援”的具体情节里,迪卢木多年轻英雄的形象得到彻底呈现。面对战友请求食物,他抱怨“还要我冒更大的风险去找吃的”,最终应允。潜伏时他“悄然溜进大门”“只出手一击就砍下侍从的头”,展现出战士的果决;发现战友睡着时,又因体谅对方疲惫而选择独自行动。这些叙事细节体现了迪卢木多的勇猛与柔情。看似相反的特质却丰富了迪卢木多作为青春活力的英雄形象塑造。并且在和芬恩威严成熟的领袖形象对比中产生巨大的、可供格兰尼辨析与选择的差异。
从叙事功能角度看,迪卢木多的英雄特质与青春气息,使其在三角关系中自然成为“挑战者”与“诱惑者”。他盛大的战功和冒险过程中勇敢的表现,使其具备和芬恩平分秋色的英雄地位;而青春活力的形象,则天然契合格兰尼对激情与自由的渴求。格兰尼对迪卢木多的青睐不仅是情感的迸发,更是叙事结构的必然。迪卢木多的行动与表现赋予其在三角关系中和芬恩对等的叙事地位;两人所代表的截然不同的符号意义和叙事功能在对比中产生巨大的差异。结构主义叙事学认为叙事的力量来自其中蕴含的结构性差异,而这种存在于两人间的差异促使格兰尼做出选择,推动着三角关系的构建和运作。
《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中芬恩、迪卢木多和格兰尼各自形成爱情三角中不可缺少的一极,芬恩以伪英雄叙事完成从“英雄”到“加害者”的功能转变,以首领丈夫的身份参与到迪卢木多和格兰尼的爱情悲剧中担当反派的角色;迪卢木多凭借自己与芬恩的符号意义差异与格兰尼的强制性功能转变,从侍从成为爱情故事的主角,在前文便有的真英雄叙事下,以年轻英雄的身份对首领丈夫发起爱情挑战;作为衔接新老两个英雄的女主角,格兰尼凭借禁制与特殊的妻子身份,对迪卢木多进行了主动而强制的功能改造,自己成为重塑爱情叙事和权力情感关系的关键行动元,以高贵佳人的身份成为感情关系中的主动者和发出者,主导了三角关系的塑造和构建,并推动其运作。以芬恩的强权秩序联姻为起始、以格兰尼的主动私奔抗婚为连接、以迪卢木多的被迫功能转变和身份改造为后续,迪卢木多与芬恩的对抗和冲突作为衔接首尾的最后一笔,《芬尼亚传奇》的三角爱情叙事构造由此形成。
四、《芬尼亚传奇》中爱情叙事结构的二元对立
(一)迪卢木多与芬恩的上下级矛盾
列维-斯特劳斯以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的故事为例研究时表明:“要在这种理论与人实际上男人与女人婚配而生的认识之间找到一种令人满意的过渡是不可能的,而神话就是要解决这一难题……神话故事还是提供了一种逻辑手段。”[[[][法]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M].陆晓禾,黄锡光,译.北京:□□,1989:53.]]其认为神话的作用和产生是为了解释人们面对社会生活中对立的认识,反映着人们社会生活中存在的矛盾,且神话本身就存在着自相矛盾的因素并相互对立。并且他指出“神话思想总是从认识对立关系逐步发展到解除这些对立”[[[][法]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M].陆晓禾,黄锡光,译.北京:□□,1989:62.]],在《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中,迪卢木多与芬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借由血缘与权力、忠诚与背叛、秩序与越轨等多重二元对立元素,构建起极具张力的叙事结构,深刻映射出凯尔特社会转型时期的价值观念冲突。两人的关系天然带有二元对立的因素。身为骑士团首领与军事团体主君,芬恩象征着凯尔特社会的权力秩序与传统权威;而迪卢木多既是芬恩的下属,又因亲属关系获得特殊地位,这种双重身份使其成为秩序的维护者与潜在挑战者。在“本布斑的野猪”篇章中,芬恩以调解者身份将迪卢木多收归爱神庇护,表面上是化解诅咒的温情叙事,实际上隐藏着权力对个人命运的掌控安排。亲属关系的纽带与主从身份的悬殊,在迪卢木多与格兰尼私奔时彻底撕裂,转化为忠诚与背叛的尖锐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