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迪卢木多与格兰尼私奔途中,芬恩“在他们住过的每个地方都发现了一块完整的面包,或者一个未煮熟的鲑鱼”[[[][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2.
]],这些象征物既是对芬恩权威的微妙致敬,也是迪卢木多内心矛盾的外化。他试图在爱情与忠诚之间维持平衡,送还格兰尼是对爱情的不忠;维持和格兰尼的关系是对芬恩权威的不敬。他的处境恰是凯尔特社会从氏族公社向奴隶制过渡时价值撕裂的缩影——个体欲望与集体秩序、情感选择与伦理规范的对抗,在私奔叙事中演变为不可调和的矛盾。
随着故事推进,迪卢木多的立场逐渐滑向秩序的对立面。“迪卢木多与巨人沙文”的故事中,他为满足怀孕的格兰尼冒险挑战巨人,彻底打破了与芬恩的潜在和解可能。这种转变不仅是情感驱动的结果,更是叙事结构的必然。在二元对立的框架下,迪卢木多必须在爱情与忠诚之间做出抉择,而他的选择直接推动叙事走向悲剧结局。而根据神话“解除对立”的功能,这种解除表现为以一方的死亡和毁灭为结局。迪卢木多的死亡不仅是个人命运的终结,更是对越轨行为的叙事性惩罚,通过牺牲个体完成对社会秩序的重构,存在于他和芬恩之间的对立也因此消弭。
(二)爱情排他性与婚姻功利性的冲突
纯粹理想的爱情具备鲜明的唯一性和排他性,而在《芬尼亚传奇》的叙事体系里,这种爱情排他性通过格兰尼的情感选择、行动选择得到体现并以极为鲜明的二元对立模式塑造出叙事张力,进而深刻地揭示了凯尔特神话中纯粹爱情与政治联姻、个体欲望和集体秩序之间的对立冲突。格兰尼对联姻的抗拒,本质上是两种价值体系的对立。芬恩作为“年事已高,饱经沙场”的军事首领,其婚姻承载着凯尔特社会的权力稳定和统治维护需求,是秩序与利益的象征;但格兰尼认为“他已是垂暮老者,年长甚于父君,我对他并无爱恋之心”,将个体情感需求置于首位。这种对立在叙事中被细化为年龄鸿沟与情感缺失。年迈的芬恩以权力追求和秩序稳定为联姻的首要目的,年轻的格兰尼则追求基于爱情的纯粹结合。她对无爱婚姻的反抗,正是爱情排他性对功利婚姻的直接否定。年轻的迪卢木多成为爱情排他性的最终锚定目标,当她向迪卢木多倾诉“我爱着你……恳求你拯救我远离这可憎的婚姻”[[[][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1.
]]时,叙事通过鲜明的对比构建起二元结构:芬恩象征的婚姻秩序与迪卢木多代表的自由爱情形成强烈反差。这种选择不仅是情感偏好的表达,更是对爱情本质的坚守,格兰尼拒绝没有爱情做基础的婚姻,宁愿去追随没有社会认可的自由爱情关系。在她的认知中,爱情无法与功利性婚姻共存,二者只能非此即彼,这种坚决的态度强化了爱情排他性在叙事中的核心地位。
格兰尼对“折中方案”的摒弃,进一步凸显爱情排他性的不可动摇。理论上,格兰尼可效仿骑士文学中“骑士与贵妇之爱”,在维持婚姻的同时追求婚外情,但她不屑于贪图婚姻带来的社会地位,选择和迪卢木多私奔,拒绝将爱情分割为婚姻与私情,正是对爱情纯粹性的捍卫。这种叙事选择不仅体现了凯尔特先民对爱情的质朴认知,更通过对“折中”的否定,将爱情排他性与婚姻功利性的二元对立推向极致。
在《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中,格兰尼以爱情的排他性为轴心,构建起欲望与秩序、情感与功利的二元对立结构并作出选择。她对芬恩婚姻的抗拒、对迪卢木多的选择,以及对“折中”的否定,层层递进地展现了爱情排他性的力量。这种叙事逻辑不仅揭示了凯尔特文化中爱情的神圣性与庄严性,更以对立的元素推动叙事朝着冲突和矛盾爆发的方向发展。
五、《芬尼亚传奇》中爱情叙事的文化内涵
(一)凯尔特传统自然崇拜与原始巫术
原始社会的信仰与实践是一个综合性社会事实,即宗教、经济、社会关系等要素相互交织,共同构成文化运行的逻辑。在《芬尼亚传奇》中,凯尔特人的自然崇拜与原始巫术并非孤立的信仰现象,而是作为社会事实的一部分,深刻渗透于爱情叙事的肌理之中,成为理解其文化内涵的关键密码。
凯尔特人的自然崇拜将万物纳入神圣秩序,“对于凯尔特人而言,宗教信仰和他们身边的世界是不可分割的,几乎所有的地貌特征都被赋予了某种神圣含义……任何一座山峰、一棵树、一条河流或一眼泉水均有神灵驻守。”[[[]荷兰时代生活图书公司编.史前英雄——凯尔特神话[M].费云枫,张晓宁,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26.]]这种世界观通过神灵与动物的共生形态具象化。战争女神莫瑞甘化身乌鸦、丰产神塞尔农诺斯以鹿角为标志,这些独特的神形映射出人与自然的深度联结。当芬恩食用由先知芬坦化身的鲑鱼获取智慧,这种行为绝非单纯的传说叙事,而是将知识获取仪式化,通过 “触染巫术”,人类与神灵、自然实现神秘的能量交换。这种文化逻辑表明,凯尔特人的智慧传承并非个体经验的积累,而是对自然神圣性的虔诚接纳。
原始巫术构建起凯尔特社会的意义网络。芬恩借助魔力之矛获取勇气、迪卢木多因诅咒走向宿命,这些情节揭示出巫术不仅是超自然力量的展示,更是社会规则的维护机制。当迪卢木多以面包和鱼暗示清白,或是芬恩请巫师追杀私奔者,巫术已成为调节人际关系、裁决道德是非的文化工具。巫术实践是社会集体情感的投射,在《芬尼亚传奇》中,巫术将爱情的矛盾、权力的冲突转化为可理解的象征体系,使个体行为在神圣框架下获得合法性或遭到惩戒。
自然崇拜与巫术的交织,塑造了凯尔特文化独特的伦理观念。迪卢木多获得爱神赐予的黑痣,暗示其爱情得到神灵庇佑;而他的诅咒则源于违背社会秩序的行为,这种“神意裁决”将情感选择纳入道德评判体系。在凯尔特人的认知中,爱情并非纯粹的个体情感,而是与自然、神灵的意志紧密相连。当格兰尼选择迪卢木多,本质上是选择了一种符合自然神圣性的情感模式,而芬恩的愤怒与追杀,则代表着社会秩序对越轨行为的集体回应。
(二)德鲁伊宗教信仰
恩格斯指出,“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德]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反杜林论[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311]],凯尔特人的原始部落宗教同样遵循此理。德鲁伊宗教信仰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和维护统治的工具,依托德鲁伊这个社会阶层运行,他们以原始巫术为主要手段、以凯尔特人自然崇拜为基础,维持着德鲁伊宗教体制并充当虚构的神灵的代行者,广泛参与社会事务。在神话的爱情叙事中,他们既是凯尔特文化活着的载体,还是爱情故事中不可或缺的催化剂与推手。
“作为凯尔特人的祭司阶层,德鲁伊特的势力在凯尔特人社会中无处不在,他们是祭司,是沟通尘世和神界的媒介,并举行神秘的仪式为收获、战争、加冕和对部落的安康至关重要的其他各种活动选择良辰吉日……他们还在处罚犯人、划分地界、离婚和遗产继承纠纷等事务中行使法官职权。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凯尔特传统信仰的卫士,传播积累了几个世纪的信仰传说和礼仪习俗。”[[[]荷兰时代生活图书公司编.史前英雄——凯尔特神话[M].费云枫,张晓宁,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33.]]以德鲁伊为中心,凯尔特人传承着他们自己的民族神话和民族信仰,并依靠德鲁伊讲述的神话传说和口口相传的部落习俗维持自己民族的共识。
在《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中,德鲁伊的职业属性变淡,其特有的魔法能力和社会地位得到保留。德鲁伊的威能被赋予到故事中或正或邪的角色个体上:拐走萨巴的黑巫师达克;迪卢木多的诅咒来自母亲奸夫洛克,“他买了一个巫师用的棒子,在小孩的尸体上重重敲击,于是小孩惨死的地方出现了一只体型庞大的野猪……他对野猪说道:‘我命令你将德莫特·奥迪纳咬死。’”爱神安格斯为保护养子设下禁令又同死去的养子的灵魂对话缓解丧子之痛;芬恩具备手中所捧之水可以救活人命的神通。[[[][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4.]]上述人物使用德鲁伊的能力,既有为了维持社会秩序、完成复仇惩戒的,也有为了一己私欲、满足个人情感或利益需求的,又或二者兼有。德鲁伊们在维护他们的宗教信仰和社会秩序时,也具备凯尔特人处于原始社会与奴隶制社会过渡期间的特点,他们将本应为宗教信仰服务的能力用在自己私人的利益和情感上,围绕着迪卢木多和格兰尼的私奔,各自阵营不同的德鲁伊(包括芬恩和爱神自身)借由宗教信仰的裁决审判之名,满足个人在其中的期望。在体现德鲁伊宗教信仰的同时,德鲁伊自身的私人行为也在拆解宗教信仰的权威和神圣,让德鲁伊宗教信仰走向世俗化。作为魔法和巫术的施加者,德鲁伊在走向私有制和更进一步的社会形态中回应着时代的呼唤,并以他们手中的权能有力而具体实际地影响着社会成员。
(三)主权女神的雄竞战
如果承认自然崇拜、原始巫术和德鲁伊宗教信仰在凯尔特人社会与《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中充当文化背景、调解手段和社会规则维护的功能。那么理解主权女神这一凯尔特神话中特别的象征角色的地位和在爱情叙事中的表现,对深刻剖析迪卢木多、格兰尼和芬恩之间的故事有着直抵凯尔特爱情叙事深层逻辑的意义。
主权女神是凯尔特人对生活的土地的象征化和神化,是自然崇拜在政治上的体现。“她们象征着统治权和土地的繁荣兴旺。根据古老的信仰,国王只有和这样一位女神婚配后,才能保证土地肥沃多产,人民安康幸福。基督教传入前,爱尔兰国王在塔拉举行登基典礼时,将和一位母亲神举行象征性的婚礼仪式。”[[[]荷兰时代生活图书公司编.史前英雄——凯尔特神话[M].费云枫,张晓宁,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17.]]在婚礼上“女神递给他(国王)一只装满红酒的金杯,象征着太阳以及它带来的利益:这个王国绵延不断的繁荣兴旺。”主权女神具备巨大的权势和崇高的地位,世俗统治者需要迎合主权女神来获得祝福和统治的合法性。国王通过这种结合仪式来昭告自己统治的合法性、神圣性,将自己作为主权女神的配偶神化。
在凯尔特人的爱情故事中,主权女神以女主角为外壳行动,在米兰达所著《凯尔特神话》中,其提出这种存在于凯尔特爱情叙事中的三角恋情“可能是‘主权神话’的一种隐藏变体,在这类神话中,年老的国王遭到年轻的王位争夺者的挑战,而位于三角中心的年轻女子则扮演着主权女神的角色,年轻篡位者必须通过同她结合的方式才能赢得她赐予这片土地繁荣的能力。如果国家需要恢复活力,那么衰老而必朽的君王必须被褫夺王位,代以生机勃发的新人。”[[[][英]米兰达·阿尔德豪斯-格林.凯尔特神话[M].刘漪,译.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60.]]
对国王的年岁要求本质上是凯尔特人将原始巫术和自然崇拜上升到国家政治层面,通过“主权女神-国家繁荣-神夫”的链条,将统治者的身体状况投射到国家和民族的繁荣上。这中间结合了巫术的“相似律”和“触染律”[[[][英]J.G.弗雷泽.金枝[M].汪培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6.]],以虚构的主权女神作为统治者和国家之间的链接,用“年轻国王取悦主权女神从而赐予繁荣”的方法,在原始生殖崇拜的影响下让国王处于被主权女神施舍恩赐的下位,也符合凯特尔神话特有的女性叙事特点。同时期故事“银臂努阿达”中也对此存在有力证据:“一位国王的身体必须是完美无缺的,不能有任何残损和畸形的部分。努阿达(一位国王)的一条手臂在战斗中被砍断了,因此他必须交出王位。”[[[][英]米兰达·阿尔德豪斯-格林.凯尔特神话[M].刘漪,译.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51.]]
主权女神是新老两任统治者的讨好与争取对象,若以此论,《芬尼亚传奇》中格兰尼的最终待遇也能得到解释:作为私奔的妻子,格兰尼没有受到芬恩的报复与冷落,因为她是主权女神的化身,不可亵渎。以主权女神作为土地化身、以国王作为链接女神和世俗的纽带、以新代老维持国家繁荣成为凯尔特人在自然崇拜、原始巫术双重训导下对政治的基本理解逻辑兼文化底色。
在凯尔特人的底层思维中,一老一新争夺美人的爱情故事实际上是针对主权女神展开的雄竞战。未能顺应这个政治逻辑的年老统治者会得到恶果。托氏《凯尔特神话传说》中,篇章“芬尼安战士的归宿”“歌拉战役”“奥斯卡之死”交代了芬恩的骑士团如何走向末路,他们“已经发展成为爱尔兰境内一支独特的、参保的武装力量,他们向诸侯随意征收苛捐杂税,享有种种特权”,并遭到敌对,时任国王“号召其他地区的国王联合起来对抗这些芬尼安战士。”[[[][爱尔兰]托马斯·威廉·罗尔斯.凯尔特神话传说[M].西安外国语大学神话学翻译小组,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3:196.]]《史前英雄——凯尔特神话》中,精辟记述“狄阿尔梅德之死暴露了芬恩性格上的阴暗面,而此前他一直被认为是完美的英雄,随着芬恩人格的堕落,芬尼亚勇士团的地位和行径也开始恶化、他们越来越脱离老百姓……他(奥斯卡)的死亡预示了芬尼亚勇士团的衰败。”[[[]荷兰时代生活图书公司编.史前英雄——凯尔特神话[M].费云枫,张晓宁,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62.]]在爱情悲剧中,芬恩暴露了自己的缺陷、也在争夺主权女神化身格兰尼的比赛中落败。在已有铺垫的独裁者叙事和伪英雄叙事下走向自己的结局。赢得主权女神青睐的迪卢木多被后人铭记、在比赛和考验中升华为真正的英雄。
无独有偶,同类型爱情三角故事“悲伤者迪尔德丽”(出自《夺牛长征记》),亚瑟王传说(原著《亚瑟王之死》)均属和《芬尼亚传奇》同时期或模仿其爱情叙事结构的作品,其中都出现了类似的三角爱情故事,迪尔德丽和不知名的年轻情人反抗康纳尔王的强娶;亚瑟王愤怒于桂妮薇娅与兰斯洛特“恢复旧日的爱情”[[[][英]马罗礼.亚瑟王之死[M].黄素封,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898.]]。他们演绎着与《芬尼亚传奇》类似的爱情悲剧。并且结局都是年长者夺得美人、政权崩塌、国破家亡。凯尔特人以三角爱情故事来隐喻远古年代年老统治者和年轻挑战者的权力争斗过程,故事真正的焦点不在于爱情是否修成正果,而在于其政治劝诫意味,教育民众和统治者应当顺应自然法则,让年轻的国王统治国家,取悦主权女神。
将主权女神的概念同统治者选择、国家繁荣联系到一起,并将主权女神投入到爱情三角故事中告诫众人,不仅是自然崇拜和原始巫术在政治生活中的运用与投射。更是凯尔特人将理解世界的方式从个体贯通至民族和国家等共同体的最终形态。在《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中,角色不仅仅是角色,更是现实政治生活中的人物隐喻。凯尔特人传唱传说时也在传承他们独特的政治理念和文化传统。主权女神这一富有凯尔特文化特色的象征性形象使凯尔特的爱情叙事增添了更有现实意义的故事解读角度;她的存在和作用同时彰显了凯尔特人的自然崇拜、原始巫术在政治中的运用以及凯尔特神话中特有的女性叙事功能。在赋予爱情悲剧更加深刻的文化内涵同时,也在另一层面提高了神话中不可违抗的“命运”的层次:命运被具化为大势所趋的统治者更迭、不可违抗的社会发展潮流。主权女神在虚构故事中参演的爱情悲剧则说明了凯尔特人当时所处的复杂社会过渡时期境况:年长者夺得美人,是对即将进入奴隶制社会的准奴隶主的映射;年长者不得善终,则体现凯尔特人对过往原始公社时期人人基本平等的怀念和习惯性遵循。在社会形态转型的阵痛期社会规则和政治理念都发生了更迭,凯尔特人则寄希望于主权女神调和这种矛盾、纠正这种混乱,这种期望最终被体现在他们的爱情叙事中以小喻大地展现出来。
六、结论
《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以丰富的叙事手法、三角关系构造与凯尔特文化内涵的埋藏,构建了凯尔特神话中独特的叙事体系。在叙事结构上,芬恩的三段婚姻以线性叙事为主干,通过倒叙手法嵌套非线性片段,并同迪卢木多的预叙、时间跳跃和格兰尼的延后叙事共同构成线性叙事和非线性叙事交织的叙事结构。这种结构既延续了古典史诗的镶嵌式叙事传统,也体现了凯尔特神话的框架故事特质。三角关系的叙事张力集中体现为二元对立的动态博弈,在三角构造中,芬恩完成从英雄到“加害者”的功能转变,格兰尼转身为主动者和发出者类型的特殊行动元强制改造了迪卢木多的角色功能,使其成为爱情故事的主角,同芬恩一起构成首尾相连的三角构造。在其中,迪卢木多和芬恩各自特质的巨大差异、迪卢木多和芬恩源自血缘与权力、忠诚和背叛、个人情感与集体秩序的对立因素同格兰尼价值观中爱情排他性与婚姻功利性的冲突结合,促使格兰尼选择迪卢木多作为情感自由追求的载体,推动三角关系的产生和运作。
在文化内涵层面,凯尔特的自然崇拜与原始巫术渗透于叙事肌理。迪卢木多的黑痣、芬恩的智慧鲑鱼传说,均体现“触染巫术”的能量转化逻辑;德鲁伊的魔法能力是社会规则的维护工具,又因个体私欲走向世俗化,暗示宗教权威的解构。格兰尼作为土地主权的化身,其婚姻选择本质是新旧统治者的权力斗争,年老的芬恩代表衰败的权威,年轻的迪卢木多象征新生力量,二者的斗争映射凯尔特人对“国王—土地—繁荣”权力链条的笃信。这种将政治更迭寓言化的叙事,使爱情悲剧升华为社会转型的文化隐喻,如迪卢木多之死隐喻原始公社向奴隶制过渡的阵痛,菲奥娜骑士团的衰败体现凯尔特人对公社生活的怀念和对新式社会形态下观念转变的反感畏惧。主权女神的存在,既赋予女性叙事动能,又将个人情感抉择与民族命运紧密相连,最终形成凯尔特神话中“命运即社会发展规律”的深层逻辑。
《芬尼亚传奇》的爱情叙事超越了单纯的情感书写,通过叙事结构的精巧编织、以二元对立因素构建三角关系、凯尔特文化符号的隐喻象征,既展现了神话作为社会事实反映的客观现实性,也体现了凯尔特先民在面对时代发展时对认知冲突、社会矛盾进行的个人能动性思考与探索。在以神话文本对当今叙事学研究作出贡献的同时,也以另一种方式将凯尔特人对于个体情感、社会伦理和世界认知的独特文化观念和认知逻辑流传并得到展现,换言之,《芬尼亚传奇》也是活着的凯尔特文化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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