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儿一说便知是个生手了,怎会以为医师就只是个温温善善的身份。那都是成日里同生死打交道的人,从阎罗鬼差手底夺命的,沾点儿煞气血光真是再寻常不过——只是能够聚集浓郁形成林柯这般模样的,属实也真是有些稀罕。
不过再瞧一眼那漆黑绸子,妖医之间有不明说的规矩,医好一个活生灵,绸子便生长一寸,于是惹着许多妖医都爱炫耀般地将这绸子绑自己手臂上头,再让人瞧那轻飘飘延到地面上的尾巴尖。
林柯自然也仿着他人一般戴着,寻常便丢上去个障眼法,半长不短,垂至肘尖——不然拿这真面目来四处晃,走着哪处哪处黑天,不给当成妖孽逮捉起来才奇怪。
……这都是后话,至少林柯这段乌幽幽颜色的绸子,单看外相都是相当不好招惹的模样。也不知他往上头丢了什么符文哪般咒,竟将分明是个死物的绸子驯养形成仿佛活物一样,在那云霄顶上盘绕形成风声呼啸,折旋有如九霄苍龙。
忽而一声低沉吟啸,整个瘦长身躯倏然自半天之上扑击捉摄下来,好似长鲸吞云吸水,拽引得四周光色一片不稳定的轻重明暗。常言生死间有大恐怖,妖医绸随着它主人四处行医云游,沾染吸附的生灵死魂早便不知其具数,便是再寻常的黑绸子,使用时候若久了,都会就此生出某些奇异法力来——遑论这显然是受着人精心饲喂的东西,甚至林柯便是拿它来做唯一趁手法器的人。
这绸子好似自身生了灵,乖乖从着主人号令:也不惧火,也不畏烟——虽然果还是一个寻常布匹的料子,只一触火,立即滋滋泄露出来浓郁青烟,然而竟有一番悍不畏死般味道,仿佛一个黑蛇般灵活,呼嗤哗啦一阵疾风里头摩擦声,都不知里头竟产生了那般非同寻常的事物,总之裹了淮照墨半道魂鬼在里头,而后头顶上探落一根木枝下来,将一道青底红文的不知什么符篆稳当当贴在那宽大绸缎的正中心。
槐妖那鬼身模样原本就是烟气凝聚形成着,该是手摸不得火燎不着,方才也仅借着青妖与生俱来的恐惧感,给她勉强逼至一个角落里去罢了;却竟能给一道黑绸困缚于中,且瞧着明显慌了神,挣扎力道径将外边布料折腾出许多怪异形状来。
妖医绸他是有试验过的,拿来束缚那些个小妖小鬼之类,效用倒是极明显,却从未见得这般剧烈反应出来。他仅晓得这绸子里头所盛装的、并非全然是他自己灵力,与其说储蓄,毋宁更似一个两头借用的协约条儿——难不成那里头折腾人的程度,竟还是个随着鬼气浓郁而愈发向上增加的情况?
因着并不明晰对面境况,他便也无法想得通。
......也是正常。
然这到底不是什么重要事,一个事物能用便是能用的,也不必深究其中道理。就好似人吃了五谷下肚,身子便会自觉充盈一般,每人都晓得的浮浅样儿,倘若非得剖开了人肚子来瞧个究竟,那可还真是个荒唐可笑事。
这法子瞧来能用,所以他也就这般用着了,横竖过去里也从未出现什么不宜当的反馈事。故此当那胸腔左半忽而一凉、疼痛继而啸叫喧哗轰然膨裂来时候,少年青妖所能思及至强烈的想法呢,到底还是莫名其妙四枚大字。
他伸了手去往胸前抹,湿淋淋沾了染了一片腥。尖锐痛感只一刹后便变作为隔纱拢雾般的闷闷感受,四周景象渐次开始朦胧混沌,兼着听觉也变着似乎并不那般清晰,好似人生存着图画中间、而刹那逢着墨痕洇散开来的模样。
钝感好似渐生的树木,极短的时间里便已长成枝繁叶茂,温和却稳定地将一道魂灵与现界之间缓慢推移隔绝开,少年的青妖眨一眨眼,里头那点温和镇静的光色、甚至都还不曾散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