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是一直瞧着面前景象的。

他早挑着一个闲适安定的地处将自己给放置好——是一个高壮漂亮的松树杈，距着中心地儿不近也不远，是个恰能将这一揽事物尽收眼底的好视角。

他便也就那么待着静静坐，四周围情景好似走马观花斑斓过，半晌过后衣袖终于给人扯过一扯，转了脑袋去看呢，那除却林柯又还能有谁。

毕竟他们于此也就是个外来者般的存在。虽说虞子辰也隐隐有些觉出来，此境好似并非当空做了场大梦那般简单，故此也留了点心眼小心些；然而好似少年林柯那般、只一个照面便能喝破他们身份的妖孽到底还是个少数，因而这一路来便也再不曾出过什么别的岔子，只静静看这面前情景如何变换。

身边林柯也一直沉默得很，除却最开始还会拣着些许有趣地儿来逗弄自己，便只在旁边静作一些相关着青妖之间规矩的讲解，好教自己看这情景不至于那般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只是连这讲解也渐渐变着越来越少，到最后终于静默了，脑袋微微低垂下来，面相却给披散的黑发遮了去，以致他在旁侧里竟也都不能看得清。

到底也是人之常情，虞子辰哪舍得去强求他。毕竟连他这么个外人看来，都晓得如此事件会是一个如何沉重阴郁感受。旧事重提，放着林柯心口上边是个什么感受，他连想象都不忍，况且那时甚至还只是个十来岁出头的小林柯？

他愈是想象，愈觉着自己身边坐的好似就一琉璃造的脆弱人儿，竟然连那屁股底下老松树，都要给他嫌弃上：怎的着树皮就非得生得这般粗糙惹人厌？不是说青妖是什么万木灵长，偏就是你顽固且硬韧，也不知将树皮给变化得光滑些，林柯已足够难受了，为何还要受着你这硌心梗肺？

他顾着与这老松置气，不知不觉竟揪下来一满手的可怜松针，对旁边弱柳扶风的琉璃人儿，自然是身心皆毫无防备——却被人忽如其来便往身上挠过来了一爪子，不给唬上一回才奇怪。

一时间连心脏都急得多跳两步，整个人都很有些炸起毛来，回了头，瞧清楚是什么人，如此方才定了神，皱一皱眼眉：怎么事？忽然之间的……

子辰，我们不妨……不看了，回去罢？

回去？

虞子辰纳罕，将这话语重复一遍，确认并非自己听错言错。只这般完成好似程序般的做法过后，这心里头渐渐浮涌出的复杂情绪，好似才能如此渐渐得着感知。

他都不晓得这是哪般想法作的怪，只觉一阵愤怒感受直直向着天灵盖上撞过去，将说话语气都撞出些汹汹来：

分明是你说要我来看这事儿，也说着你自己也该看看的。现下走到这一步，怎的忽然就要跑——显然不曾看完罢？

是不曾。

他听着身边那人极平和地叹出一口气，而后用着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道：

但我……其实已有好些时候，是看不见也摸不着这四周许多事物了。

你问我将这事给看完全了却不曾，于我而言，也可算是，看完了罢。

看不见……什么样的看不见，因着情绪过分紧张、而显出来眼前昏黑的状况么？

虞子辰发问，却竟不曾受到任何回应。沉吟一阵，忽而毫无预兆地扬起一边手臂来，劈掌照着林柯面门便砸落。

那手掌呼啸带了风声，便是稍留了些许后手，怕也并不见得多——却给人在半道里便稳稳截住，林柯骨骼瞧着清瘦，实则硬韧得好似铜铁一般材质造成，虞子辰对此是早有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