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和陆掖,他们的眉眼间很相似,但是他们的性格不一样。陆掖姥姥去世时很难受,他会哭,会不吃饭,会走神,但是哥哥还是像往常一样上班,生活,社交,只是她也撞见过那个清晨,他可能在某个夜晚一个人在家里喝得烂醉,抽了很多根烟。
那时候他才表达一种叫难受的情绪。
夏醒棉和爸爸的态度不一样,她说:“哥,无论你最后怎么选,我都支持你的决定。只是去国外而已,又不是要去火星上,现在无论去哪个城市,坐飞机都能到。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倒个航班,出门再打个车。”
“你要是去国外了,等我毕业了我就去找你”,夏醒棉捏着他做的早饭看起来十分合理的说:“还去你家,你给我做饭吃。”
夏书岐笑了。
夏醒棉:“爸就是太不开明,思想又有点陈旧,觉得儿子姓夏,随他姓,就一定要留在他身边。完全不记得我这个女儿还在呢。等到时候我带他多坐几趟飞机,他就知道地球都是个村了。”
夏书岐在面对选择时不是没有压力,他鲜少和父亲争执,昨夜是很严重的一次,他的笑容温和,说:“嗯,这个家的和谐就靠你了。”
夏醒棉咬了口面包片,第一口就咬到了煎蛋,还带着一点软糯的糖心。哥哥很擅长煎糖心鸡蛋,不像她每次都把煎蛋煎得熟透透的。
夏醒棉想了一下,但其实她也没有她表现得那么舍得,她问:“哥,那你还回来吗?他们还回来吗?”
夏书岐看着夏醒棉的眼睛,像是在考虑这句话,他的早饭放下了,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门外忽然传来门铃声混杂着砰砰的敲门声,声音来得又急又躁,夏醒棉吓了一跳,立刻回头。夏书岐有点意外,也转过头。夏醒棉问:“快递吗?怎么这么凶?”
夏书岐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夏醒棉有些不放心,视线也跟着夏书岐的脚步一起往门外的方向挪。
夏书岐拉开门,陆掖站在门外。
他穿了一身休闲西装,原本是已经到公司了,接到电话之后又赶过来。门被打开时他的敲门的手停在那,眼睛里的火气像是浓烈的太阳光,看见夏书岐,陆掖问:“你他妈怎么回事?”
夏书岐松开门把手,转身回屋。
陆掖往前追了一步,说:“我他妈问你话呢。我妈说你……”
陆掖话说一半看见房间里餐桌边的夏醒棉,他愣了一下,意外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但说这句话的语气已经和对夏书岐说话的语气不一样了,只有意外,和一点火气没来得及完全压下去的余韵。
夏书岐回头,提醒他且强调:“她也是我妈。”
陆掖听见这句话想骂人。
但碍着屋子里有夏醒棉在,他又把话憋回去,最想说的说不出口,他硬生生地空了好几秒。
夏醒棉赶紧打圆场,站起来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我们也刚吃饭。”
陆掖:“.…..”
夏书岐:“.…..”
三个逻辑上的亲兄妹,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顿饭。
夏醒棉包了一个三明治给陆掖,陆掖在她旁边坐下。
这个场面可能是这三个人都没有幻想过的早饭组合,但其实他们也都一起吃过很多次早餐。
夏书岐和陆掖,他们童年的几乎每顿早饭,
夏书岐和夏醒棉他们直到成年的每一个早晨,
又或者是陆掖和夏醒棉三年多以来每一次在食堂的相遇。
但是这顿饭除了夏醒棉之外的两个人都没动,
实在吃不下去。
陆掖说话时刻意压着火气,他把声音放低,看着餐桌对面的人说:“夏书岐,你不要和我妈去国外。让她多活几年。”
夏书岐靠在椅背上,手甚至没有放上餐桌,他说:“她是去养病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好。能活多久也取决于医疗手段和疗养的效果。”
陆掖攥紧了手,如果不是夏醒棉在,因为这句话他可能就会动手。他最讨厌夏书岐这种用着绝对理性的口吻和他讨论家人和亲情关系。
陆掖说:“她的身体不能有太多情绪浮动,你会让她生气难过。”
夏书岐:“你的话我不认。”
陆掖:“你他妈凭什么不认?这几年她给你打过多少个电话,发了多少条消息,你都回了吗?她想和你见面,哪次放假你回去看过她一眼了吗?现在她要走了,你倒好,追着跟去,谁知道你他妈安的什么心。”
夏书岐的眼底带着一点浮动,但是不明显:“陆掖,我以前提醒过你,我和我妈之间的事你没资格管。我回不回消息,打不打电话,我是要和她在同一个家生活,还是我们老死不相往来,都和你没有——半分钱关系。”
陆掖从座位上站起来,夏醒棉吓了一跳,她其实怕他发脾气。
但也没有阻拦他讲话,因为她也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两个兄弟之间能有一次,哪怕是带着情绪的,坦诚沟通。
陆掖:“你他妈不就是因为十年前把你送走的事情,心里一直记恨到现在吗?看谁都不顺眼,谁都不想搭理。看见所有人为你痛苦难过,你心里就高兴了是不是?你就觉得你报复回来了是不是?但当初他妈是你自己说要走的,我亲耳听到过,是你自己说要走的!”
夏书岐也站起来,共同生活时他比陆掖高很多,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不仅长得像,身高也相同了,夏书岐:“如果有人问你,把你从这个家送走行不行,你是会跪下来求她说你不要把我送出门吗?我他妈宁愿去睡大街。”
这是夏醒棉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哥哥说脏话。他曾经所展现出来的性格几乎是封装成礼盒般的规矩完美。
陆掖:“那也他妈的和我没关系!”
“小时候你说往左,我什么时候往右了?我他妈是抢过几次你的玩具”,陆掖:“但哪次你没揍回来?我是告状了还是记仇了?你他妈不要把这件事情怪到我身上!你自己小时候说过的话,长大以后后悔了,你就把这件事情怪到所有人的身上!”
夏书岐:“你错了,我没有后悔。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哪怕从那个家出来以后,要被丢掉,被当成垃圾,就算我的人生烂掉,就算是死,我都不会后悔。”
他带着所有人都评价为温和的面庞,一字一句的说:“因为我不会跪下去祈求你们,可。怜。我。”
夏醒棉的心里像是被一块毛巾包裹住,毛巾在被不断的拧紧,这应该就是哥哥这么多年平静压抑的外表下,心中从来没有表达过但却一直都在,那不停翻滚着流动着深藏着的委屈和怨气。
“操!”
陆掖气得要走,但他的衣服外套被椅子夹了一下。
在他家连他妈椅子都不顺眼!
他生气地用力把衣角拽出来,但是手臂在挥动时撞到了餐桌上的碟子,碟子飞出去,刚好砸到了夏醒棉的脸上。
夏醒棉下意识地闭眼,“啊”了一声。
脸上颧骨的地方剧烈的闷疼。
一瞬间,碟子掉到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夏醒棉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
陆掖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弯腰着急地问她:“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夏书岐绕过餐桌,走到夏醒棉身边,低头问:“我看看。”
夏醒棉把手拿开,眼睛没事,但是右脸颧骨的地方很快就青了,淤血的紫红痕。
但万幸没碰到眼睛。
陆掖低头要看夏醒棉脸上的伤。
夏书岐声音很凉,告诉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