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瞬息,头顶银月勾悬,碎落漫野水银,近在咫尺的笑颜,能够清晰看见对方脸上白色绒毛。
无底黑瞳下,灿若明月的笑颜好似只是一张伪装面具,藏在深处的,是让人愈发看不清的沧凉与杀意。
如此绝色容貌,倒叫人惊叹不已。少年一手撑着树干,拂开头顶枝叶,面上带着抹玩味儿的笑,又道:“听说,你喜欢我?”
闻言,温扶冬沉寂心底豁然掀起惊涛骇浪。
她微微瞪大眼,不可置信看向对方。
不对,难不成......
是他?
意识到此,扶冬有些不稳后退。
开,开什么玩笑?
她心乱如麻,抬抬眼,又看去少年脸。
真是他?
不会吧……
那日,她假以心许退婚之人。
与孟休危作对了一辈子,当下风头正盛,风华绝代的现任第一天才。
谢寄欢。
那个总是抢先一步完成她要做的事的人。
抢了她名号的前世仇人。
为何是现任,因为前任是她。
二人不过一步之遥,夜间刺骨寒风,怎的也看不清:“事出有因,我被人威胁,逼迫无奈之下才说出那些话。”
少年挑眉,关系倒是撇的干净。
温扶冬向后拉开距离,保持警戒姿态,那双眉眼弯弯的样子实在貌美,月光铺落发丝,叫人心头惊悸:“你怎的在这?”
他看向温扶冬,却是笑而不答,弯下腰,嘴角微微勾着,发尾也随他动作意气飞扬,少年气极了,树林阴翳,一对浅浅的梨涡宛若三月枝头温软的白梨花,问:“你认识我?”
温扶冬心头倏然一动。
她呼吸停滞,忙拨开身后灌丛逃离,矢口否认:“不认识。”
少年低笑出声,往前一步堵住去路,胳膊肘撑树,俯身扬了扬唇道:“现在认识了。”
那张明净笑颜,难掩眼底锋芒,一双极美的眼眸风情不摇,似有阳光自云层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温和而又明润。
温扶冬只听见他的声音,挑唇道,“我叫谢青晏。”
“小娘子也可以叫我,谢寄欢。”
笑面虎。她不作答,心底却暗道。
树影斑驳,温扶冬无言静默,匆匆往里头走。
“跑什么?”谢青晏轻笑一声,似是悠闲散人,“不吃人。”
漆黑幽林深处,更将耳边声音无限放大,清晰无比。
风过林梢,温扶冬停下一步。
淡淡语气,消融于风中,倒也听不清了。
脑子中,却恍了神,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上一世。
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雾霭低沉,暴雨连下了几日,仿佛一座巨大囚牢,将人死死困在其中。
头顶墨云盘踞,山雨欲来之势,呈现压抑水墨,大陆也陷入死寂,半山空气涔涔,一场偌大厮杀后,血滚滚自山顶泼下。
唯有天际一点白光昭示黎明降至。
正是最美朝阳,后山上,还开着大片桃花,若有人愿为她折下一枝,也应是良辰美景。
孟休危站在山顶,眺望远方那簇曙光。
四氏要杀她,阵法已布,只待她上钩。
她挽好衣衫绷带,剑尖滴落血泪,更如裂隙错杂相交,月色银衫,染作艳丽绯红。
又下起淅沥小雨,飘落鼻尖,一点凉意浸透皮肤,沿着麻筋蔓延全身。
她提剑朝天际曙光走去,如今天下太平,万物复苏,这世间她亦无所欲。
偏偏这时,一双手拉住了她。
回过头,暴雨浇透他的黑发,贴在两鬓。谢青晏看着她,羽睫颤如翼:“你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少年发梢湿漉漉的,连眼睫都沾了水,扑朔着,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眼底的光却被浇得熄灭。
大雨如瀑,云天一色,皆见墨痕。
只记得,少年看着她,眸中连绵雨幕,一瞬霜雪潇潇,全然不见往日轻浮。
暴雨灌溉脸上,细腻雨珠急落成线,沿鼻梁轮廓落至下颚,又沿下巴,滴在心底。
“好一个与我无关。”他笑了起来,讥诮万分。
“那如果现在我说喜欢你呢,还和我没关系吗?”
雾气弥漫,一点水光停落他乌发,不肯离去。
孟休危转头看向雨中少年。
此天乱琼玉色,他乌发搭在肩,随大雨沥沥坠落,桃花淡香间,璀璨天光于眼底映出银斑,雪面墨眉,宛然胜玉。
孟休危记忆恍惚。
以及,他折去一身骄傲,笑意中的自嘲。
“孟休危,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她从未想过,四氏秉持“摒除邪祟”,要逼她入死路之时,暴雨中,还有这么一个人,想要保住她。
“放手吧,谢寄欢。”
不待他回复,孟休危不着力道抽回手臂。
大雨倾覆,雾气笼罩,白绸跌落雨中泥泞,那双眼中什么感情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