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扶冬看着他的脸,火冲灵盖。
他的名字,成了她数十年短暂一生中的视如仇寇。
时光荏苒,花繁三千,当年群雄争霸,她一剑纵横寒南山,成为修真界第一天才,道门界中奇人。
先世魔物横行,妖邪为祟威霸一方,人世黑暗,乱世沉没,而力量遮天蔽日,人命低于草芥,覆灭于苟延残喘,化飞烟散于黑夜。
世如苦水,成为魔物掌中无辜献祭浮沉,有的人却不甘苟活,要在那泥泞碎尸间破土萌芽,令荆棘穿破皮肤,自身体长出。
孟休危就是这个人。
要说她的结局,无人看好,只因她别无选择,要么枯死血水之间,随众人湮灭于世;要么将自己熊熊燃烧,于黑暗下灼烧滚滚烈阳,蔓延至整个黑夜。
可谁也没想到,她自一介弃子,背负锦州寒山,引领众人扳倒滔天洪水,手握一剑,以这一剑,镇邪祟斩妖魔收失地灭邪佛,将横行鬼怪打得落花流水滚回老巢,又将称霸当世混沌大妖自天顶拉下神坛,整个陷入炼狱的人间重建光明。
她与上天作对,与天命作对,一往无前,披靡勇胜,最后隐姓埋名拂袖离去,什么也没留下。
少年英才,惊才绝艳,绝代风华。
而这样的人,如她一般熊熊燃烧,不甘苟活的人,却不止她。
七年前某一日,师父带回一个小师弟。
那师弟个头小小,模样还没长开,容貌乖巧,玉面星目,是个美人胚子,她不认得这师弟,只瞧他青涩懵懂,甚无印象。
后来她下山除妖,不过出门半月,昭阳仙府便因他翻了天。
红衣少年横空出世,凭着一把法器桃喜,将彼时圣君都打得忌惮三分。
师弟聪明狠厉,自小刀光血影中长大,又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走到这里。
他一战出名,而后立下“最强”战帖,向整个寒南山公开挑战令,将全山上下打得无一幸免。
那个自称“最强”的少年历经三春秋寒,总是在战前笑着道“没关系”,又于腥风血雨厮杀中全身而退,满身血迹与阴鸷眸色,他曾手提一颗鲜血淋淋人头扔于众人脚下,用三年时间叫天下世人折服。
整个寒南山,长老师尊在内,无一人曾战胜他。久而久之,人人见这挑战令便视若猛虎,见这少年也绕道远行,万般不愿与之遇上。
那日他站在最高主山头,红衣诀诀,屹立峰顶。
寒南山来信,她不信邪,连夜飞回。
一场临潼山比试,她虽未全力以赴,初出茅庐少年与第一天才落得平手,令他名声大噪。
再看那少年,整日游手好闲,从来放浪形骸,也从不认真修行,一把红扇手中翩翩飞舞,潇洒无羁。
相较孟休危,倒像个真正的天才。
“三夺”魁首,一夺众子弟,二夺众仙尊,三夺众长老,他成为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世人畏惧臣服的“第一天才”。
后来者的争锋,似乎早已让他们忘却自己存在。
于是一来二去,新的第一天才诞生了,代了她的风头,也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名号。
孟休危要做的事,总是被这位新的第一天才抢先一步。
先她一步斩妖,先她一步救人,又先她一步杀敌......处处与她做对,救完她所要救之人,杀尽她的仇敌。
她时常想,或许二人生来便不合,于是连死后也将此人写作暗杀名单之首,却不等重回那个位置,便已殒命南海。
抽回思绪,温扶冬看向眼前少年,神色渐暗。
记忆中的谢寄欢,是潇洒无羁的。
就像现在这样。
他的眼里洋溢着桀骜不驯,灵魂是放纵与傲气,向来肆意随性,该是凤鸣鹤唳,天上明月。
风吹花散,如海浪翻涌,拂起少年微卷鬓发,遮映于深邃瞳孔。
林间步音慢慢,不觉停在身后。
他看似心情不错,总有许多闲情逸致,笑呵呵折下一朵艳丽的花儿,又像只幽灵一般,出现温扶冬眼前,嘴角勾起抹逗趣的笑,佻达极了:“你瞧多美的花儿。”
嘴角梨涡染上夜里清寒,说这话时,也风逸至极,“像你一样呢。”
温扶冬加快速度,装作没看见。
满月高升,透过细小叶隙,一片宁静也随银雾月光洒落大地,短暂祥宁间,山花冉冉,绽放孤天。他实在无聊,左看看,右瞧瞧,甚是不倦。
温扶冬疾步前行,风阵阵而吹,少年抱臂步调悠悠,身形秀颀,马尾儿随风摇曳。
风烟漫松,那张脸昳丽近妖,眸子里冷的,偏生那份淡藏得很深。
相较于那一身热烈的红,更引人注目的,或许是他脖颈间那圈随风而动的银铃,风一吹便拂起他的发尾,衬得本就白的皮肤更发剔透。
步步轻响,勾人耳目。
温扶冬发现,他笑起来很好看。
尤其是那双透着风流韵味的眼,以及笑起来时,两颗尖尖的虎牙。就这么一眼瞧来,只觉无比潇洒。
风情万种,好似天生就会勾魂。
心神乱了片刻,她倏然回过头来,冷哼一声,走得更发快。
少年微微抬眸,笑得焉坏:“喂。”
“瞧什么啊。”
“我才没有看你!”扶冬急着便道。
脚步声停在身前,谢青晏两指轻轻一弹,扶冬发梢间枯叶飘落,被他捻住,晃在眼前。
少年捻了捻指尖,轻擦袖子,笑道:
“叫你看这里呢。”
“……”
周遭静谧万分,鹧鸪声戛然而止,仿佛一个动作便能将这平静击破。
“为何跟着我?”温扶冬停住脚步,蓦然失了神。
望着那片枯萎叶儿飘旋落地,谢青晏看着她,忽地笑了。
他眉眼俏丽,似笑非笑的眸里藏着抹月牙儿,挑眉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闹着鬼?”
温扶冬垂眸道:“知道。”
“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