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典琴小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住在这样的高楼里面,她所住的房间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房间里面有一扇小窗,她很喜欢坐在这样的一扇窗下,即使无法眺望远方的风景,也渴望感受那漏网的一线天光。
因为目不能视,小姐无法学琴,无法学习手谈,书画丹青更是无法窥得门径。
镇日无聊寂寞,无法排解。
而后不知不觉地,她开始痴迷于自己听到的一切声音,小楼外的鸟鸣,司晨的鸡啼,婢仆的窃窃私语。乐氏是城中大户,她又是这一辈的独女,家中对她更是疼爱到十分,即便是身边的丫头养娘也绝不允许在她面前胡乱说话,故而典琴小姐一个知心知意的奴仆都没有。
她想要找人与她交谈,只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好,直到她留意到小楼外的鸟鸣。
那是后院姨娘养的一只黑枕黄莺。
初时她学得并不十分像,只简单地抓住几个音节“库库”、“库库”地,惹得房内的养娘掩袖低笑。而后她又听出黄莺叫声婉转清脆,时而又缠绵圆润,不由自省己身、果然尚有不足。
自此,只要那黑枕黄莺昂首高歌,高楼内的典琴小姐便倚窗应和,颇有默契。
直到一日,养娘为小姐送来新裁的华衣,但见窗台前赫然立着一只黑枕黄莺,正雀跃地用粉色的喙一下一下地啄着典琴小姐的纤手,只见小姐鼓起双腮、扁着小嘴,嘴里正发出“库库哩”、“库库哩”的声音。
那叫声正正就是黑枕黄莺的鸟鸣。
养娘愣在原地竟不知是惊是喜。
忽而又听到有人问道:“贞娘为何而来啊?”
那声音雄健浑厚,又兼有一丝沧桑的沙哑,正是乐府老爷的声音。养娘还没来得及细想,匆匆转头看向门口——那里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
再转过头来,但见小姐慵懒倚窗,笑靥如花。她悠悠低语道:
“养娘,我镇日无聊,便学了这样不上台面的小技俩,刚刚吓着你,真是对不住啦。”
隔日,养娘禀告乐府老爷,说道小姐于闺阁中寂寞度日,甚是可怜,请求为小姐物色玩伴。
数天后,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儿便被送至典琴小姐的闺房里,小姐对这宠儿疼爱非常,餐必共食,寝必同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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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知道,自己被人关起来了。
刚来这儿的时候,它个头还小,堪堪只有养娘巴掌大小,走路都歪歪扭扭的走不好。
随后,敏锐的它听到有幼猫在叫,得知此处有同类在,便完全放下戒心,然而它在这个房间里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找到那只在叫的幼猫在哪儿。
后来,它终于看见了,那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正张着嘴儿,那幼猫叫声就是从她嘴里喊出来的。
猫儿有些失望,不由恹恹地趴在地上。
它的视觉里面,人都是倒转的,所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一左一右梳得整整齐齐的双丫髻。
那人将它抱了起来,喃喃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挺闷的,唉,怎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委屈你在这里陪我了。”
幼猫眺望着房间里面唯一的窗户,满怀雄心壮志,暗暗发誓等它长大之后一定要越窗而出,现在的它还不能妄动——往下看久了,头会晕,脚会抖。
眨眼间,春日便来,那人为它准备了手感极好的绸带,并顽皮地在它前脚上打了个结。幼猫初时还高冷地扒着脚上的绸带,后来终究禁不住那滑润无比的手感,揪着那根绸带兴致高昂地玩了起来。
夏日酷热,那人的房里却不曾有过一丝暑热,因为整个夏天,她房里都奢侈地摆着冰盆。夏天最热的时候,这里甚至还放着半人高的规整冰块,幼猫舒服地躺在冰块上面,觉得猫生如此,大概什么也不求了。
那人发现之后,磕磕碰碰地过来将它抱了起来,戳着它脑袋警告道: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那冰黏毛又黏肉呢,你再躺上去就秃了!”
她的火气总是不持续,下一刻又端过来一碗磨成雪白盐粒状的碎冰,那碎冰上还淋了香甜的蜜,别说人,就是猫看着也得馋得走不动路。
她捻了一小撮碎冰,递到猫儿面前;猫儿伸出舌头,带刺儿的舌头揩上小姐的指尖,只觉得既冰凉清新,又香甜缠绵,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东西了。
秋来萧瑟,她又准备了七彩的毛线团,幼猫顽皮地将线团滚成散线,明明左爪已经勾过来一个红的线球,右爪又不知足,想要牵那个绿的线团,结果两相拉扯,几番捣乱,百般乱滚之下,七彩的线团杂乱无章地互相缠在一块,其中那红线的一端还捆着小姐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