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养娘入内一眼,只觉得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哎呦你这讨债的小祖宗,别躲别躲,今日我贞娘就要把胖揍一顿。”
养娘叫嚷着要抓猫,幼猫四处逃窜,那小姐是个偏心儿的主,将纤腰一折,双手捧腹:
“哎呀,贞娘,我肚子好痛好痛啊,你快来看看我啊。”
养娘说道:“小姐不能再纵容它,上次它打翻了老爷的古董花瓶,小姐用的也是这个。”
“哎呀贞娘,这回是真的,我肚子好痛啊!”
养娘最后还是抵不住小姐的娇嗔喊痛,只得放弃揍猫大业。
冬日融融时,小姐房内的冰裂纹花鸟瓷瓶总有一枝新折的寒梅,清冽冷香,幽幽不绝。
养娘为猫儿准备了一个垫了厚厚棉絮的猫窝,再三教育猫儿要在里面就寝安歇。猫儿在养娘面前十分规矩,乖顺地蜷进被窝,待养娘熄灯离开之后便飞快离开狭窄逼仄的猫窝,转而投向小姐的高床软枕。
小姐欣然掀开被褥,让它窝进自己怀里。
温柔地摩挲着它头顶的软毛,轻声唱着歌谣:
“冬融融,雪未消,春风未暖,百物尚萧条。”
猫儿舒服得从嗓子眼“咕”了一声,小姐掩唇窃笑道:
“后面的词太凄凉,我不唱了,咱俩早点睡吧。”
稍顷,小姐终于沉沉睡去,猫儿带着一身暖气钻出被窝,不知是第几次来到闺房里的那扇窗前面。
现在的它正是好动时期,高跳低纵对它来说不再有丝毫难度了,然而每当它来到这扇窗前,总是下不去决心跳下去。
万一它跳下去的时候,脚葳了,怎么办?
万一它跳下去的时候,找不准借力的地方,怎么办?
万一它跳下去之后,被外面的寒风冻坏了,怎么办?
万一它走了之后,小姐伤心了……怎么办?
猫儿从窗台跳回室内,抖了抖雪白的毛,还是决定回到小姐温暖的被窝里。
及至小姐的双丫髻换成及笄的紫玉簪,它也再舍不得离开了。
因为它终于意识到,原来一直被囚禁在这里的不是它自己,而是那个目不能视的典琴小姐。
看似尊贵的身份,显赫的家世,统统成了不具实体的枷锁,将她囚禁在高楼之中,一生一世。
小姐成年之后,猫儿逐渐发现自己的状况大不如前,现在的它不能跳得太高,跑得太急,也玩不持久,整日只想蜷缩身子睡得颠倒日月。
它是不是生病了?猫儿有些担忧起来。
直到养娘给它剪指甲的时候絮絮叨叨地说:
“……哎呀,你这猫儿,养你也快十年了,真是愈发的懒了。”
“猫儿寿命不长,寻常人养个十二三年也差不多了,稀罕的养个十五六年已经算长寿,你啊你啊,贞娘也希望你能活得长长久久呢。”
“幸好小姐不日就要出阁了,她走了之后,你就留下来陪我这老太婆吧。小姐心地善良,要是让她看着你垂死老去,真是让人不忍睹卒啊。”
猫儿恹恹地收回掌爪,倔强地将身子盘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涌上心头:
它不想死,它只想一直地陪着典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