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为落秋山镀上银边时,三人跟着洛沅江转过九曲石阶。道观山门匾额上的"清霄观"三字已被岁月磨去棱角,门环上缠绕的红绳却崭新如昨,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洛沅江抬手拂过门框,指尖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符咒,山门便缓缓敞开,露出院内青砖铺就的太极图,二十八星宿灯按方位嵌在图中,每盏灯里都浮着一枚玉简。
"三位请。"洛沅江侧身相让,月白道袍在门灯下泛着柔光。金风注意到他袖摆处绣着的云雷纹,与密道中困仙阵的纹路有几分相似,不由得皱了皱眉。程碎却熟稔地跨过门槛,破冰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柄内侧的"叁"字刻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正堂内茶香四溢,青玉茶盘上摆着三盏雪芽茶,茶汤在烛火中泛着琥珀色。洛沅江手持折扇轻摇,扇面上的八卦图随动作流转微光:"程公子方才说密道中有三口空棺,可曾留意棺底卦象?"
"同人卦。"白江开口,声音清润如泉,"象征三人同心破阵。"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血纹,那纹路在茶香中竟隐隐发烫。程碎斜倚在竹椅上,目光扫过洛沅江腰间的白玉符袋:"洛道长明知那是困仙阵变体,还让我们去寻罗盘,莫不是想借我们的血破阵?"
洛沅江指尖微顿,茶汤表面泛起细微涟漪:"程公子误会了。"他抬手掀开符袋,里面静静躺着半块刻着"引"字的罗盘,"此罗盘原是我徒儿下山时所带,三日前突然与我失去感应。那废宅虽曾是仙门旧址,却早已荒废,我着实不知为何会有阴魂冢重现......"
"阴魂冢?"金风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耐,"老子不管什么冢不冢的,既然罗盘找到了,我们明天就走。"他伸手去端茶盏,却因用力过猛碰翻了茶盘,青玉盏在地上碎成两半,露出盏底刻着的“缘”字。
洛沅江轻叹一声,指尖拂过碎盏,裂纹竟缓缓愈合:"金公子可知,阴魂冢现,必有血契者出世。三位既是破阵之人,恐怕......"
"够了!"金风猛地起身,木椅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老子的事不用你管。白江,明天天亮就走,谁爱留谁留。"说完便甩袖走向偏殿,腰间的觅缘刀随着步伐撞击着剑柄,发出细碎的清响。
白江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程碎见状,挑眉道:"洛道长,我看你这茶里怕是加了孟婆汤,不然某人怎么急着忘事?"洛沅江却只是微笑,指尖在茶盘上轻叩三下,二十八星宿灯同时亮起,照亮了偏殿墙上的一幅古画——画中是一棵参天桑葚树,树下站着两个身着道袍的少年,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与程碎相同的破冰剑。
程碎目光一凝,破冰剑剑柄重重磕在桌沿:"洛沅江,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洛沅江摇头:"三年前的事,我也只知一二。当年你父亲带着你访落秋山时,我曾在桑葚树下见过你一面......"
【清霄观偏殿】
金风独自坐在窗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在青砖上。桌上摆着一壶烈酒,他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间溢出的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迹。身后传来衣袂轻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白江来了。
“少喝点。”白江的声音□□水,带着几分无奈。他抬手按住金风握酒壶的手,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云纹胎记——那是仙尊降世的印记,只是凡人肉眼难辨。
金风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忽然轻笑一声:“白江,你说咱们是不是很可笑?在阴魂冢里九死一生,出来却要在这道观里喝闷酒。”他转头看向白江,目光在对方如玉的面庞上停留,“尤其是我,居然还想……”
“金风。”白江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有些话,莫要再说了。”
金风挑眉:“怎么?怕我说出那句‘娶你’?”他晃了晃酒壶,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放心,我金风虽爱你到了骨子里,却也懂得强扭的瓜不甜。只是那天在密道里,看你
扶着我差点站不稳,忽然就想起上一世……”
金风指尖摩挲着桑葚树干上的刻痕。那道"风"字刀痕边缘早已被岁月磨圆,却在他掌心贴上的瞬间,渗出细微的魔气,与树皮里暗藏的仙力产生共鸣。
白江站在三步之外,道袍下的仙骨法衣泛起微光,那是察觉到魔气异动的本能反应。
金风明显内心有怨气了,他是魔尊转世,
凡人都看不出任何异常,但白江毕竟是天上仙尊,他感到他身上魔气不同于寻常。
"上一世,这道痕是我娘刻的。"金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千年光阴的沉郁,"她本是上清仙宗的仙子,却在神魔大战中爱上我爹——魔尊座下的左护法。"
他抬头望向白江,瞳孔深处有幽蓝魔火流转,"玄常仙尊可曾听说过,三百五十年前的忘川河畔,那位用仙力为魔尊护法挡下雷劫的仙子?"
白江袖中掐诀的手顿住了。他当然知道。那日他作为仙尊,知道了那仙子用本命法宝碎玉盘,替魔尊护法挡住第九道灭魂雷。玉盘碎裂时,仙子发间的金步摇坠入忘川,化作如今清霄观下的桑树林。
"仙子魂飞魄散前,将尚未成型的我封入桑树根脉。”
金风指尖魔气凝聚成蝶,停在"风"字刻痕上,"她用最后一缕仙力刻下此字,既望我记住仙族血脉,又盼我能像风一样自由……可惜,现在,我还是成了你们口中的'魔种'。只不过还好……这件事只有你知道。"
白江望着那些魔气蝴蝶,忽然想起三百多年前神魔大战的最后时刻。
他亲手将魔尊封印在阴魂冢时,对方眼中的不甘与释然。那眼神与此刻金风的目光惊人地相似,仿佛跨越时空的镜像。
"你早就知道我是仙尊转世。"白江不是疑问句。他看见金风腰间的觅缘刀突然泛起红光,那是用魔尊骨血炼制的魔器,与他仙尊法体天然对冲。
"我在地狱遇见你,我就听说了这件事。要不然我在走那三百三十步的时候怎么能知道你那么多东西呢。"金风轻笑,魔气蝴蝶突然扑向白江,却在触及仙光的瞬间化作星尘。
"可我娘临死前说过,仙魔本是一体两面。就像这桑葚树,既能结出甜美的果实,也能在月夜化作噬人的妖物。"
白江袖中飞出一道灵符,轻轻落在金风肩头。那是三十万年前他亲手所绘的"净魔符",此刻却只能让少年肩头的魔气稍稍淡去:"你父亲当年布下阴魂冢,用七十二个仙族幼童的血养魔。如今阵法重现,你以为天道会容你?"
"天道?"金风忽然大笑,魔气在身后聚成魔尊虚影,"三十万年前,你们以'天道'之名诛杀我爹,可曾想过他不过是为了给魔族争取一片生存之地?我娘用魂飞魄散换我生机,你们却称她为'堕仙'——这就是你们的天道?"
白江沉默了。他记得仙子被逐出仙宗那日,漫天仙雨为她送行。那时他尚不明白,为何仙力纯净如她,会甘愿为魔族之人堕落。直到今日,看见金风眼中的痛楚与倔强,才惊觉天道之下,亦有不公。
金风忽然逼近白江,魔气与仙光在两人之间激起细小的闪电,"白希,你我都清楚,三百三十年前你就杀了我,我认为这一世我们可以无忧无虑结为连理,但是你贵为仙尊,又怎会与我苟且。"
白江瞳孔骤缩。"白希"是他作为仙尊时的本名,已沉睡三百多年。此刻从金风口中说出,竟像是唤醒了一段被岁月尘封的记忆——那时他刚升仙尊,在忘川河畔看见角落里的金风,只可惜他记忆全无。绕过他走了。
这一走,就是三百三十年。
金风盯着夜空,
星子一闪一闪,上一世,受杀亲之仇的束缚,他死在了他的剑下,这一世又要受仙魔有别的束缚,他注定与他无缘。
白江嘴唇微张:“金风……对不起……”
金风忽然伸手握住白江的手腕。仙魔之力在两人之间轰然相撞,白江竟觉喉头一甜,而金风眼底的魔火却渐渐褪去,露出少年独有的清亮:“我知道……你不会再拿剑刺向我,也求你,不要再推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