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简修残魂,三人别了洛沅江,各自回府。
……
【金府—御云斋】
金府正厅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金风的拳头砸在梨花木桌面上时,茶盏里的龙井溅出半盏,在织金毯上洇出深色水痕。金郁淮握着翡翠烟杆的手顿了顿,烟锅里的火星映着他紧皱的眉,叶星绾正在拨弄香炉里的沉水香,银质香铲“当啷”撞在炉壁上,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雀。
“你再说一遍。”金郁淮的声音像是浸了冰的青铜,冷得发沉。
金风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密道里白江替他挡住简修煞气时,后背被利爪划开的血痕,想起那人总在他莽撞时拽住他手腕,掌心的温度比符咒更让人安心。于是他抬头,直视父亲眼底的震怒:“我说,我要娶白江。”
叶星绾的香铲彻底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金语桐正在绣绷前穿针引线,针尖突然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绣着并蒂莲的缎面上,像是提前洇开的泪痕。
“胡闹!”金郁淮的烟杆重重敲在桌沿,翡翠嘴磕掉一块边角,“你可知这话若传出去,金家百年清誉——”
“清誉?”金风冷笑一声,“当年姑姑嫁给程咏官时,你们说过清誉二字么?她不也是金家门生,你们不也说‘知根知底’就好?”
叶星绾按住丈夫发抖的手腕,声音里带着颤抖:“阿风,你姑姑是女子,程家小子是外姓弟子,且……且他们……”
“且他们是男女之情,对吗?”金风的声音突然哑了,“所以换成我和白江,就成了大逆不道?”他转身望向姐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阿姊,你素来最疼我,你说句话!”
金语桐放下绣绷,指尖轻轻抚过缎面上的血珠:“阿风,白公子确是良人,但……”她看向父亲铁青的脸,“父亲母亲所虑并非无由。你可知白公子的师承?他怀中的残页、袖中的罗盘碎片,哪一样不是仙门秘宝?”
“我只知道他救过我的命!爹!娘!我求求你们了,成全孩儿吧!”
金风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声响惊飞了檐角的鸽子。父亲书房的紫檀木门紧闭,铜制门环上的饕餮纹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金郁淮方才看他时的眼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像是看一个闯了弥天大祸的外人。
“父亲!”他攥着腰间的觅缘剑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求您收回成命!”
屋内传来茶盏轻叩的声音,却无人应答。金风想起今早用早膳时,父亲还笑着给他夹了块糖醋排骨,说“阿风多吃点,下月该带你去总坛见世面了”。此刻那声音还在耳边萦绕,却已恍如隔世。
“砰!”书房门突然打开,金郁淮的披风扫过他鼻尖,带来浓重的沉水香。男人看都没看他,只对着廊下的侍从淡淡开口:“送公子去后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半步。”
“父亲!”金风惊觉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您以前从不这样对我……”
“以前?”金郁淮顿住脚步,却没回头,“以前你是不懂事的孩子,现在……”他的声音低下去,“现在你该知道,有些错,金家担不起。”
侍从轻轻拽了拽他衣袖,示意他起身。金风抬头,撞见父亲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去年亲手刻的“平安”符,此刻却被披风掩得严严实实,像是要彻底划清界限。
八岁那年,金风在雪地里摔断了腿,金郁淮冒着暴风雪抱他回府,自己却染上风寒。那时父亲的怀抱那么暖,铠甲上的冰碴子蹭过他脸颊,却笑着说:“我阿风是小英雄,这点疼算什么?”
十五岁生辰,他缠着要学破阵,父亲便拆了祖上传下的“七星灯”,手把手教他认阵眼。“记住,”男人指尖点着灯芯,“破阵的关键不是蛮力,是这里——”他敲了敲自己心口,“是心。”
那些时候,父亲的眼里总是有光的,像春日里融化的冰河,泛着温暖的涟漪。可如今,那束光灭了,只剩冰寒。
后院的梧桐叶已经黄了,金风坐在廊下,望着天上的雁阵发呆。侍从送来的膳食摆在石桌上,清蒸鲈鱼是他最爱吃的,却凉得透透的,凝着白色的油花。
他摸了摸腰间的暖炉,是空的。白江总是会在天冷前替他换上新的龙脑香,现在却连这点温暖都被夺走了。
想起昨夜分别时,白江欲言又止的眼神,他猛地起身,却被铁链拽得一个趔趄——父亲竟让人在他脚踝系了铃铛,一走起路来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随时在提醒他:你是个囚徒。
“白江呢?”他抓住路过的小丫鬟,“他在哪?”
丫鬟慌忙低头:“白公子……今早被老爷叫去了前院,后来……就背着包袱走了。”
铃铛声突然变得刺耳,金风觉得眼前一黑。他想起白江的青布鞋,总是擦得干干净净,现在却要踩着尘土离开金府;
想起他袖口的竹纹,是自己随口说喜欢,他就偷偷绣了整宿;想起密道里,那人用身体替他挡住煞气时,后背绽开的血花……
“为什么?”他对着梧桐树大喊,惊起一群麻雀,“父亲你告诉我为什么!”
风穿过廊柱,卷起地上的落叶,却无人应答。金风滑坐在地,铃铛滚进草丛,发出细碎的响。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偷喝父亲的酒,醉醺醺地靠在那人怀里,问:“父亲会不会不要阿风?”金郁淮刮了刮他鼻尖,笑骂:“傻孩子,父亲怎么会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