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回缓缓道:“有仇恨的,不是霍家,是霍华安。”
沈焉不由得眯了眯眼。
将“霍家”与“霍华安”区分开来,在今天谢昭回说过的话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但就他对霍华安生平的了解,作为一个纨绔,他能有今天,感恩卫墟还来不及,有什么值得仇恨,还是这等深仇大恨的?
这时,谢昭回忽然又道:“和一四年前的他相比,他已经不再是原先的自己了。”
刹那之间,沈焉犹如领悟到了什么,心中骤然一突,侧眸向谢昭回看去一眼。
然而谢昭回,却仍旧只静静望着远方黑暗,仿佛那只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或是一句对于物是人非的感言罢了。
沈焉思索片刻,忽然又问:“刚才我就在想,你对卫墟的情况,既了解又算不上了解,听起来倒像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他稍做一顿,仿佛无意地道,“这些事情,不会是霍家人告诉你的吧?”
谢昭回却说:“有几个曾经在卫墟的朋友。”
沈焉笑了:“那现在呢?”
谢昭回微微低眸:“他们已经离开卫墟很久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眉目微垂,没有丝毫情绪从神情言谈中透出,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
但沈焉知道,谢昭回的内心,必不可能像面上这般平静。
从幼年时起,他就是很容易感到悲伤的性格。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种种事情最容易让他陷入长久的悲伤当中,然而在墟地当中,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可不能是个容易心软和感伤的性格。
因而对他来说,垂眸不语,这像是他一直以来用以遮掩心绪的手段,以免被人洞察了心中真实的所思所想。
沈焉沉吟片刻,却没有再多问什么。
眼下谢昭回显然不愿同他多说,是个极为抗拒交流的模样。
这种情况下,哪怕他再多追问,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不过嘛,他倒是很乐观,等回到谢墟,两人之间交流的机会倒还有的是,也不差现在这么一时半会儿了。
这样想着,他复又转向谢昭回,问:“我们就是走这片虚域回去?”
他不由挑了挑眉,“光靠脚走吗?”
谢昭回却说:“再往里走,会有能够乘坐的工具。”
沈焉便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是很好奇了。”
他记得很清楚,卫墟的这条神道其实有一个三岔路口。
如果直往前方走去,则会通往神殿的门禁,那是两扇巨大的、人力无法推动的青铜巨门,除了继承玉韘的墟主,无人知晓打开巨门的方法。
而如果转往西去,则会通向卫墟用于祭祖的祠堂。
祠堂和前殿极为类似,都是木石建筑的正堂,后接青铜铸成的神道。
只是眼下看来,恐怕那连接祠堂和前殿的岔道口,也已经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
两人便再度往神道中走去,他们前方就是无尽的黑暗,左右虽点着色泽偏暖的长明灯,却在半途当中戛然而止,无法照亮那无穷无尽的幽暗分毫。
这感觉颇为诡异,光明与黑暗仿佛油和水,在这条通道骤然分成了两层。那光便只能轻飘飘地浮在幽邃的黢黑外头,二者互不相溶,却又同时并存。
沈焉瞧着眼前的黑暗愈发浓郁,正以为两人就要踏入其中之际,不料就在约莫一米开外,谢昭回却是再度驻步,向着神道右侧一转。
沈焉便也跟着望过去,却见谢昭回在青铜壁上雕刻的细密花纹间细细寻觅一番,而后伸出手,在两盏长明灯其中的墙面上用力一推。
紧跟着,这青铜铸成的墙面发出轰隆一声,竟是向着左右两端骤然弹开——
这里居然有一扇暗门!
沈焉再度一挑眉,眼下就算对方伸手就把卫墟的玉韘摸了出来,他也不会觉得惊讶了。
不过谢昭回到底还是没有这么神通广大,只见他侧过身,朝沈焉微微一颔首,便从袖中摸出一枚小灯,拧亮灯芯,提着这灯踏入了暗门。
沈焉落后他半步,也进到暗门当中,迎面便感到一阵凉意袭来。
他定神一看,心头诧异便很快得到了解答。
这暗门里头,居然是一条地下河。
沈焉抬头四顾,发觉这里应当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洞窟。
两侧壁沿上的岩石有大量拱起和道状纹路,颜色也隐隐泛白,或有钟乳石自洞窟顶垂下,是典型的岩溶地貌。
一条暗河几乎与神道平行,就坐落在洞窟中约莫两米开外的地方。
几步来到河畔,便能看到这条河的河道颇宽,可能有四五米左右,往前一路延伸,尽头也浸入无边的黑暗当中。
根据方向判断,前方显然也被无尽的虚域笼罩了。
河水极为深幽,在昏暗的光线下,下方隐隐泛着些碧绿,似乎河床上正丛生着成簇的苔藓。
收回目光,却见谢昭回抬起左手,再度在空中比出一个由上至下的手势。
沈焉往身后一瞧,便见那两名偃人受到操控,也进了暗门,而后竟是从河岸下到水中,向着河底潜泳而去。
沈焉看得心中诧异,还在想这俩偃人泡了水,以后制成关节的金属会不会锈,跟着却见暗河当中,这两尊偃人似乎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伴随着一阵绵延的嗡鸣,有什么东西从岸底渐渐浮了上来。
一艘不大的船只似乎是藏在石岸的阴影里,因为偃人的动作,而从河底显出了身形。
沈焉眉梢不觉一扬,意识到这便是谢昭回所说的“工具”了。
然而等这船彻底浮出水面时,他却是不由再度感到一阵讶异,从心底逐渐升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