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摇头道:“不尽然。李桐来闯喜宴,是背后主子吩咐的,他那主子恐怕早谋划好了后面的对策。他既然说出‘襄阳’二字来,绝不是信口胡诌的。”
马汉叹道:“到底是何人,有这样缜密的心思?”
包拯不答,岔开话头,问道:“先前那掷物件的军士没逮住罢?”
王马二人顿时赧然,支吾回禀:“小人办事不力,望包大人重罚。”
包拯摆手道:“本阁也知大半是抓不住的,你俩也莫要自责。”
王马二人顿时松一口气。包拯道:“让李杨障眼,真正的刺客却早潜在寨中,本阁此回又失算了。”末了,问道,“你俩谁还记得李桐死前念的那几句短歌?”
王朝道:“小人记得是甚么‘青山下,伏龙凤。出渊笼,倒山峰’。”
包拯沉吟片刻,问道:“你们觉得他说的是甚么?”
马汉应道:“莫不又是鸿渐阁的什劳子暗号?”
包拯摇头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大楚兴,陈胜王’?”
王朝道:“包大人的意思是说,有人想改朝换代?”
包拯叹道:“童谣短歌,从来不是甚么天谶预言,而是别有用心。”
王朝忙问道:“照包大人所言,这李桐临死前念四句短歌,又是怀了甚么心思?”
包拯沉吟道:“兴许是暗里知会咱们,有人要造反。”
王朝道:“包大人也不敢确定?”
“整件事本阁也只见了零星边角,谁知这潭浑水下,又藏着什么魑魅魍魉?本阁晓得的不多,怎敢随意下定论?”包拯替无头尸身扯好覆盖的衣裳,低声道,“又兴许是知晓自己必死,念此泄愤罢了。造反的推断,切不可泄露出去。”
王朝马汉应了一声,又问道:“李桐那软骨头胞弟如何处置?”
包拯沉吟片刻道:“他也是被人利用了一道,犯不着再揪住他不放,这就把李桐尸身火化了,将骨灰与他,令他带回家安葬罢了。”
不多时,李杨手捧着骨灰匣子,低泣着出来牢城营,手脚还兀自发软。走回家里时,斜阳已横在天际了。他解下铞链开了铜锁,吱呀一声推开木扉。
院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李杨想起李桐住的那几日,此时他已替自己这个弟弟烧好了饭菜,端上桌来了。俩兄弟吃完饭,就坐在院子里乘凉。李桐说,有了钱财,再过几个月,就给弟弟娶一个漂亮媳妇回来。兄弟俩一边侃天,一边嬉笑。这确是李杨以前不曾过过的热闹快活日子。
眼见天渐渐地黑沉下来,归鸟一片地从那屋顶上掠过,李杨立起身子来,要回屋先安置着李桐的骨灰。
擦一根火,点亮了油灯,屋里影绰绰的,昏黄的光一团晕出窗外,李杨余光一瞥,忽见窗纸上映出一道人影来,倒吊着,便似只蝙蝠,在油灯亮的一刹那被隐没了。李杨一惊,心中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他颤悠悠声音问一句:“是谁在窗外?”
“阿弟,劣兄死得好惨——”窗外传来的声音阴恻恻的。
李杨一听,脑中浮现李桐死时的惨状,顿时腿似筛糠,身如软泥,要软瘫瘫滑到地上去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那影子磕头道:“阿兄……小弟也是……被逼……小弟不曾想过害你……”
“劣兄心中不平——”那窗外的声音还在说话,“劣兄漂泊时,心里只想着有朝一日兄弟团聚,岂料到劣兄被抓进监牢后,你转头便向包龙图出卖了劣兄——你如今却说不曾害过劣兄!”话音刚落,那声音嘶嘶地叫起来,便像万千鬼魂挤在鬼门关中吼叫一样。
李杨听得肝胆俱裂,他一面哭,一面向窗外的影子磕头求饶,道:“阿兄……让小弟怎么做……能偿还小弟的罪过?以后不再……不再来找小弟?”
“劣兄要你为我报仇!”
听到这话,李杨哭道:“小弟……是个酿醋的……也不会杀人……怎么给阿兄报仇哇?”
那声音道:“劣兄用不着你去杀人——后日午时,你只消来北城市坊里的曾记茶楼,便是替劣兄报仇了。”
李杨此时脑中一团浆糊,嘴中只敢答应着窗外影子的命令。
声音又道:“若你到时候没有来,就休怪劣兄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说完这句话,那窗外倒吊的影子陡然不见了。李杨坐在地上,手脚都是软的,半晌才爬起来,奔出门外,见一个影子踏燕子瓦如踏细浪,披一身月光,似一阵风一般,悄无声息便隐没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