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点07分,哀乐奏响。
雨过天晴,啜泣声却越来越大,忽然,一声呐喊着“儿啊”的哭腔响彻天际,如同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传染病一般侵袭了所有人,一时间,痛哭和咒骂交织。
“儿啊,你临出门前,妈忘了把水煮蛋拿给你吃啊!”
“呜呜呜呜爸爸,我好想你。”
“我的恬恬,你过的好不好,下雨了,冷不冷?”
“天杀的老天爷,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这时,有人口齿清晰地嘶喊了一句:“把孩子还给我!”
嘣——瞬间点燃了引线,人们从梦中惊醒,找到了怨念的排泄口,纷纷举手呐喊:“把亲人还给我!”“把宝贝还给我!”
你推我,我搡你,人浪开始搅动,不受控制地往左往右倒。
“别挤!别挤啊!再挤就踩踏了!”
“叫警察,警察快来!这儿有人晕倒了!”
“奶奶的警察是吃干饭的吗?就会删帖子删评论!关键时刻人呢!”
绿胶衣们早有提防,迅速插进去排成队,手拉手形成肉墙把人们隔开,此举却引得一名女性指着安保鼻子骂:“你们没孩子没老婆没老爹老娘是不是?!叫警察来!”
减虞提前躲到了花坛里边,背靠一颗梧桐树,面对上山的关卡,视野很好。
他耳朵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足以调动情绪,比如怜悯、悲哀、愤怒、害怕等等,可他却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在激昂的人群里寻找没开口只默默低头的面孔。
策划这样一场轰动海内外惊天大案的人,会长什么样子?
他……也可能是她,到底怎么做到预判和精准控制遇难者人数,又怎样吓疯林展,却没留下一丁点破绽?
天才。
把梁思宜跟梁全暂且放一边,如果有机会,减虞真的很想亲口跟这个人,或者这个组织的头目聊一聊,挖掘他的过往,品尝他的冷血,甚至更危险的——那人的脑子里一定有更多精妙的作案设计和杀人手法,写成书,一定会成为文史留名的经典。
正当冲撞频发时,一面旗帜竖了起来,加上举旗人的胳膊,超出人头约一米五高。
旗杆上插着的是白幡,用黑色墨水毛笔写了个大大的‘还我亲人’,只见旗帜冲上了拦山关卡,安保们忙不迭一拥而上要把他按住,却见那人掏出了一把折叠小刀,对准自己的脖子。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自杀!”
“刀刃不长眼,兄弟,别激动,快把刀放下!”
“我让你们别过来!滚远点!”男子状若疯癫,嘶吼声传遍广场,竟还戴着麦克风。
广场霎那间安静下来。
一道道含着泪的目光投向举旗人,并未因为刀具出现而逃。
他们好像隐隐猜到,这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要做什么,甚至还在暗暗期待,他真的能为大家争取到一点权利,起码能看上亲人最后一眼。
真是精彩,减虞暗道。
到这个地步,警方不得不出面回应了,这个男人就算代表民意,事了后也极有可能因危害公共安全被捕,媒体又有了一个炮轰警方的理由,而且,能把这样一个携带刀具跟长杆的人放进陵园,A市警方难辞其咎。
男子见威胁到了安保,便跨上台阶,用力把旗杆往草地里一插。
森严肃穆的白幡耷拉着,男子扬臂一扯,沙哑喊道:“大伙儿,各位兄弟姐妹,我姓李,叫李大同,是市建的一名环卫工人!大家随便拍我,我不怕!我这条贱命豁出去了!今天来,就是要问警察一个问题!”
回声在岱山上回荡着,振聋发聩:“是谁!害死我的儿子、老婆、母亲!”
落叶飘零,随着血泪痛诉潸然而下。
“是谁!让我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是谁——”李大同哭出了鼻涕泡,用手背一抹,更加大声,“不让我见我的,我的……”
有人发出同情的议论:“这也太惨了,全家都死绝了啊。”
“是啊,死得不明不白就算了,连尸体都要不回来,太过分了。”
“可是警察不还是在调查吗,才一个礼拜,能有什么结果啊,这波我站警察。”
“得了吧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躺棺材里的不是你老婆,你当然无所谓,你想想,警察为什么不公布遇难者名单?为什么含糊其辞,不接受采访?这里面啊,有文章!”
李大同继续吼道:“我是个农村娃,十六岁就去大理石厂搬砖了,没有保险,钱也不多,谁让我自己没本事呢,我不怪人。可是后来我得了肺病,厂里就把我辞了,一分钱补偿都没有!”
“我上市里来找工作,没有文凭,正经招聘市场门都不让我进,我没有好手机,也没钱买电瓶车,送不了外卖,就去隆基广场的写字楼底下,帮骑手把外卖送上楼,一单只收一块钱,中午电梯等不来,就爬上40多层,就为了送一块钱的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