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淑婉教训完监斩官,又朝前走了几步,将手里那卷纸指向焦志衡,怒声道:“焦志衡,你给我听好了,是我陆淑婉眼瞎才会嫁给你这种卑鄙小人,忘恩负义,只会靠女人上位!骑在老娘头上去外头偷腥,狗改不了吃屎你!今日京城百姓做个见证,我在此休夫,你听好了,是我陆淑婉休了你焦志衡!从此你我恩断义绝!你死了也休想进我们陆家祠堂,焦睿泽今日就改姓陆,你休想有任何人给你们焦家延续香火,你们焦家在你这必须断子绝孙!”
陆淑婉说完这段话,街道两旁的议论声更大,投向焦志衡的目光里竟然还多了不少同情与怜悯。
“娶了这么个媳妇也算是他倒霉。”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
喻秋一直都没有看焦志衡,可是这一刻,他抬眼望向了囚车里的人。
焦志衡原本垂着双眼,神态冷漠似一尊雕像,可是在听见陆淑婉的这段话之后,焦志衡忽然迸发出了大笑声,笑声回荡在京城的上空,击落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
喻秋目光紧紧锁在囚车上的焦志衡身上,时间仿佛静止。忽然,焦志衡朝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喻秋看见焦志衡的眼神变得决绝而坚定,嘴角微微抽搐,紧接着,一股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其实喻秋已经预感到了。对于曾经的焦志衡而言,为了往上爬,没有什么屈辱是不能接受的。然而临死前的他,绝不能接受一份毫无价值的屈辱,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他曾自以为可以绝对凌驾之上的“蝼蚁”们。那么,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还有什么意义?
焦志衡咬舌自尽了。在这条他曾考取功名、入主京城、承蒙荣宠的他以为自己已然最熟悉的大街上。
监斩官大惊失色,护送的侍卫们极尽维护着百姓们的秩序。
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袭上喻秋心头。焦志衡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本无需揣测。可此刻那一眼却真真实实地扎在了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尽管他极力克制着情绪,不让任何一丝一毫流露于表,只有紧握成拳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远处,楚云空隐匿在人群之中,目光始终未曾从喻秋身上离开,也将一切尽收眼底。
无人注意到,陆淑婉亲眼目睹焦志衡死后,表情一瞬间失魂落魄,加诸身上的一套锦衣瞬间像是压垮了她的脊背。
她穿过人群,回了焦宅。
焦宅祠堂,大白天不见一缕天光。
焦睿泽蜷缩在角落的阴影中,双眼空洞无神,仿佛被什么不可名状的力量上了身,精神状态恍惚而诡常。
幽微的烛火打亮了他怀中的菜刀,刀刃泛着叫人心骇的寒光。
就在这时,陆淑婉推门而入,不由分说地,便将祖宗牌位全部推倒在地,嘴里骂骂咧咧,将焦家喻家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个遍。
“喻矜矜你个没用的东西——要不是你拴不住你的男人,会害得老娘这么惨?”
“现在老娘成了没人要的货色,还带着个拖油瓶,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
她愤怒地踩着落在地上的每一个灵牌,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直到力气耗尽才坐到地上,像断了线的提偶,原本整齐的发髻此刻也凌乱不堪。
焦睿泽听到了“拖油瓶”三个字,无力的双眼忽然蒙住一层寒光,缓缓挪投到了陆淑婉身上。
此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他娘无数次对他说的那句话——
“没用的男人,是会死的!”
“都该死。”
“该死……”
焦睿泽猛地扑向陆淑婉怀里,陆淑婉完全没料到祠堂里还藏着一个人,极度惊吓之下,她大声尖叫起来。
可是尖叫声不久后戛然而止。
“嚓嚓。”
“嚓嚓。”
“嚓嚓。”
祠堂里一遍又一遍回荡着这样的响动。青色的地砖一点点转黑,空气里陈旧的檀香味一点点转腥。
仅有的一丝天光这时从天窗洒下,照出了焦睿泽脸上疯狂的笑。那笑容里有痛苦、绝望,和一种扭曲的释放。在安静无声的祠堂内刺耳回荡。
***
喻秋从午门离开,便去了梅花斋。
进斋门前,他在原地停了片刻,楚云空终于现身。
“王爷跟着我做什么?”喻秋问。
楚云空道:“五品以上官员行刑后,会在城外立空冢。”
喻秋道:“我不会去的。”
楚云空没再说什么。
喻秋径直走向梅花斋后院,进了一间暗室。小二见他进来,便命人点亮火把,瞬间映亮了被绑在刑架上的高淦的脸。
一桶水浇下,高淦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喻秋身着一袭白衣,如寒玉雕琢,坐在一把黄花梨交椅上,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转着拇指上的绿扳指,通身冷峻,狭长的眼眸半垂,眸光冷冽如冰,墨染般的黑发随意散落肩头。
黑森森的室内被火把打亮,喻秋的身影随着火光忽明忽暗,影子被拉长,扭曲。高淦以为是阎王索命,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威压迎头而来,吓得瞬间没了血色。
喻秋抬起双眼,眼神如利刃出鞘,仿佛有火焰在跳动,又深邃似无尽深渊。
高淦禁受不住,大喊大叫:“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小二见人如此不老实,又命人泼了一桶水过去。
“再喊,叫你现在就见阎王!”
高淦总算冷静下来,看着喻秋道:“喻秋,你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我要告诉陛下!”
喻秋这时微微抬唇笑了下,身子前倾,盯着高淦的眼睛道:“高大人,是选择我对你用死刑,还是想交给这位兄台?”
喻秋说完,小二缓缓走到屋子中央,笑容诡谲嚣张,定定望着高淦。
高淦努力睁大双眼,认了半天才认出来,眼前人竟是他在梅花斋日夜奋战时,那个在他身边端茶倒水的小二!
他记忆猛然复苏,想起自己确实亲自走进过梅花斋。
“这……这是……是梅……梅……”高淦此刻的惊吓终于有了实感。
小二笑着接住他的话:“没错高老爷,这儿就是梅花斋。只不过一般客人进不了我们地下室,您可是贵客待遇。说说吧,五千两打算拿什么还?您看您一只耳朵能不能值十两银子?”
高淦求饶:“别……别杀我!别杀我!”
小二让开身子,喻秋再次直面了高淦。这次他换了个更轻松的坐姿,压下上身,望着高淦,轻声道
“喻……喻大人,救本官!救本官!”高淦对着喻秋喊道。
喻秋道:“高大人,要我帮你还债,也简单。”
高淦忙道:“你说,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喻秋给了小二一个眼神,小二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奏折,递到了高淦眼皮底下。冷笑道:“高大人,看看吧。”
高淦呼吸都在颤抖,冷汗直流,一目十行地瞧着奏折上的字,眼底映出的火焰似在吞噬后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