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或许是早上起得太早,又或许是在地铁上挤得虚脱,她平稳的语调逐渐催生了我的倦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教室里静悄悄的,连写字的声音都消失了。
叶丹青难以置信地盯着我,而我还长着大嘴,像塞进去了一整个馒头。几缕视线从侧面聚焦到我身上,如果我此刻回头,恐怕千万道目光会将我万箭穿心。
我赶紧合上嘴,紧紧抿住嘴唇,眨着眼睛看她,伪装出认真好学的模样。她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讲课。
下课时我起身为同学们让路,他们呼啦啦如潮水一样退出教室,留下几只贝壳还站在叶丹青四周问问题。
叶丹青面对学生时语气温柔,让人觉得好亲近,但一到我这里,语气就碎成了冰碴。
学生走后,她在讲台上俯身关电脑,半卷的头发垂下来挡在脸侧,她伸手将它们撩回去,但仍有一绺不听话地溜了下来。
我慢慢踱过去,她抬头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叶老师……”我趴在讲台上,“书能借我看看吗?今晚一定还你,我保证。”
“为什么要借?”她终于和我说话了。
“我想……学习学习。”我编了个借口。
她戏谑地看着我,问:“这么好学?”
我点头。
“你来听我的课也是为了学习?”
我又点头,眼神充满对知识的虔诚。
“那好,”她笑了,“你说这节课我讲了什么?”
这个问题打得我措手不及。我什么都没听懂,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单词也都像潮水一样跟着那帮学生流走了。
我努力回忆的时候,叶丹青已经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我一边胡说几个单词,一边跟在她身后,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一路上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叶老师……叶老师!我是真心想看那本书的……”走到大楼门口时我想拉住她。但我碰触到她的一瞬间,她停下脚步,甩开我的手对我说:“方柠,不要再跟着我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站在原地,她已经走出了教学楼,身影越缩越小。
当晚,我决定再找她谈一谈,无论如何我必须看到那本书。先礼后兵,如果“礼”不动她,就算用偷用抢,我也一定要看到。
幸而叶丹青今天回来得不算晚,她说自己吃过了饭,一进门便回到房间加班。我陪杜灵犀在客厅玩了一会,待她去做衣服,我就敲响了叶丹青的房门。
“叶老师,我们能谈谈吗?”她开门后我这样说道。
她叹了口气:“还是那件事?”
“还是那件事。”
她犹豫了片刻,放我进去了。
我第一次进她的房间,格局和我的对称,家具的摆放都一模一样。她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看不到一件乱扔的衣服,桌上的书也摆得十分整齐。干净、整洁,但过分冷清。
我需要的那本书就放在她的电脑上,是一本很旧的书,书页呈油腻腻的暗黄色,封面是一张油印的黑白行政区划地图,每一处都透着年代感。
“叶老师,”我对她说,“那本书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找遍了所有网站,发现只有这个图书馆有一本。可以借给我看看吗?一个小时也可以。”
叶丹青抱着手臂,面带疑虑。我发现她无论遇到什么事,很少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今天三番五次来找她,她居然没有赶我走。
“借给你可以,但有个条件。”她说,“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来上海?还有,那天你去警察局做什么?”
她的问题叫我很为难,一是我不想说,我和她的关系没有那么近,二是说了她也不会相信,不然不至于现在还揪着这些问题不放。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有的事我就是不愿意说,谁逼我都没有用。但我对你、对小杜没有一丁点恶意,我发誓!”
叶丹青低下头捏着眼睛,她一直沉默,让我心里很没底。
我赶紧表决心:“我发誓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我说谎,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出门被撞、祖坟被挖、父母双亡……”
她突然抬手打住了我,从桌上拿起那本书狠狠扔在我身上。
“明早还我,今晚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语调急促,饱含怒火,胸口随着越来越快的呼吸起伏不定。她没有看我,但从侧面我也能感觉得到,她的眼圈红了。
我不明白她的情绪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但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我没有多加纠缠,立刻依言离开了她的房间。
关上门后,我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是挺轻松的嘛。但几乎是同时,我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我说错话了。
叶丹青,她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