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策!你活干完了没有?又看书,等会猪都跑了!”严煦和顶着个刚剃的光头笑喊,“你瞧那头猪,越长越像你了!”
“严煦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回头,怒目而视,“你别激我!烦死了!天天让我喂猪,前两天还来收我的书,还推我,撞得我头现在还疼!”
猪圈里,一群黑粉相间的猪慢吞吞地挤来挤去,又脏又臭,时不时发出“哄哄”的闷声。
严煦和穿一身打了七八个补丁的旧衣服,提提裤子坐在门槛上,望着不远处的田埂和小山坡,笑:“余泉策,我可比你大快二十岁,放在以前,你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先生或者老师,才来多久?你就被那群小子同化了,喊起我名字来了,这要是在家里,是不是得被你爹打?”
余泉策的父亲是有名的史学大家,动乱一起,就在学校里被学生乱棍打死了。余泉策被下放到这个穷乡僻壤参加劳动,被安排跟严煦和住一块,一个放牛一个喂猪,没人的时候就偷偷看书,时不时被拉去批斗一回。严煦和看得很开,但余泉策总是郁结。
“我爹要是还能打我就好了。”余泉策闷闷道。
严煦和走过去,提起喂猪桶,三下五除二把猪食舀进槽里,看那十几头大猪小猪像饿死鬼一样啃得飞沫喷溅,道:“泉策,很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可是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严煦和笑笑:“时代不一样了,别惦记你们家那小洋楼了!”
“那您呢?您不惦记您那四合院了?”
“别瞎说啊,那是国家的四合院,我一个老头子,哪有什么四合院?”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余泉策的烦闷被一扫而空,接着调侃:“您也知道您一个老头子啊,刚刚是谁摆什么夫子先生的架子,小心我去告您一状,下回挨批斗又多一条罪名,封建思想残余!”
严煦和爽朗地笑起来,似乎毫不在意:“上上回批斗,他们剃我半边头,上回全剃光了,下回可没得剃咯!”
余泉策在这里呆了一年多,眼看严煦和从一个温文儒雅的老师变成一个成天笑呵呵的糟老头子,好像所有苦难都只能从他身上掠过,虽然留下了灰尘,可他从来没放在心上。
余泉策想起父亲说过,最好的读书人,是所有的灾难都搓磨不掉的。
严煦和就是那个始终搓磨不掉的读书人。
“哎,严老师,你那混小子又来了!”余泉策指着不远处的田埂道。
严煦和放眼望去,只见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穿一身宽宽大大的旧衣,满身灰尘,一手扬着书,边跑边喊:“老师!老师!”
严煦和皱眉盯着:“这孩子怎么回事呢?等会给跑摔了!”
“您可就别担心了,他们这群混不吝的,天天在村里头跑,用得着我们操心摔不摔?但别说,这死小子是真爱读书,整个村就他爱往咱们这跑。”
男孩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因为营养不足又瘦又黄,加上长期劳作,皮肤黢黑,看着丑丑的。见了余泉策和严煦和,男孩高兴道:“余老师好,老师好!”
严煦和赶忙抓着小孩进屋里去了:“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飞了,要是摔了怎么办?跑得这一头汗!”
男孩抬起手,就着脏兮兮的袖子抹了额头,汗是擦掉了,但看着更脏了:“老师,没事,我从小跑到大的,不会摔!老师,这个我看完了,您再给我另一本,我下午拿着去帮您放牛,给您赚工分!”
“胡说什么?看书就看书,想着赚什么工分!老师用不着你帮干活,你乖乖的,家里有活就帮着干,没活就好好读书,知道没有?”
男孩点点头:“我知道,就是家里没活我才说帮老师放牛去!老师您不会放牛,您把牛牵到河边给它吃草得了,不用盯着它的,我就可以看书了。”
“行了,说不用就不用,被别人看到,下回连你一起批斗!老师成分不好,你别一天到晚往这儿跑,”严煦和翻出本三曹的集子给他,“书拿着,慢慢读,读不懂的留着问老师,嗯?”
男孩接过书,认真点头。
“刘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