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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因缘合(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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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李景峰将酒碗推至她身旁,“只是你酒量不如我,本不该深夜与我对饮。”

金晗伶早端起那碗热酒,一饮而尽。

“无妨,我信峰哥为人。”她放下碗道,“何况即便吃醉,我也未必打不过你。”

“若你带着那双铸锤,我确未必能赢你。”身旁人又与她筛上一碗,“可论剑,还是我更胜一筹。”

瞧一眼他腰间那柄轻剑,金晗伶不由抚上自己的剑。两样都出自父亲之手,确也难论高低。

“看来我应当带那双铸锤来,也好与你切磋一番。”她可惜道。

李景峰笑而不答,只自低眉筛酒。“还记得当年头一回见你,便是在金家铸炉上。”他回忆,“你当我是甚么歹人,立时将手里的铸锤扔过来,只差一寸便教我脑袋开花。那情形……当真是比上战场还凶险。”

金晗伶悠荡的双腿一住。“……我自小听父亲叮嘱,遇上盯着我瞧的男子,定要有所防备。”她眼看他将新筛的酒推近前,“那时你年纪虽小,内功底子却极好,在门前站了许久才教我发觉。我一时戒备,便先出了手。”

“金伯父这话不错。”李景峰饮一口温酒,“不过那时我确无歹心,只是惊讶你那般年幼,竟独自上了铸炉,还抡得动那样大的巨锤。”

金晗伶摸起酒碗,别开视线。

“那铸锤很大么?”

手里还端着酒碗,李景峰认真回忆。“那会儿我们身量一般,那铸锤足有你我半人大。”他拿另一只手比划一番,“后来还呼呼朝我飞过来,着实将我吓了一跳。”

“……好在你躲得快。”金晗伶贴着碗沿道。

她话音有些含混,李景峰却仿若未觉,眉眼盈笑,兀自思索。“知道那是你惯用的兵器,我便奇怪你平日为何只佩剑,却不带那双锤。莫非你也以为,它瞧着实在吓人,不够斯文?”他端出苦思的模样,“问过才知,倒无关什么斯文,只是你们东岁人崇剑,佩剑也是礼节罢了。”

金晗伶躲在碗后,已带腮连耳红起来。

“儿时之事,虽是我鲁莽,峰哥也不必记这样久。”

“可如今想来,确是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峰哥。”

“好了,我不提。”李景峰嘴角犹自含笑,“但既是你惯用的兵器,还是放在趁手之处为好。”

饮尽碗中余酒,金晗伶露出脸,任轻风扫过微热的面颊。“我剑法虽不及峰哥,应付大多敌手也尽够了。”她抽出背篓里一把蒲苇折玩,“世间如你一般的高手,毕竟极少。且万事也不仅兵戎相见这一门解决之道。”

“只怕遇上个冥顽不化的,一心要鱼死网破,令你防不胜防。”身侧的笑语淡下来,“似年末那场大火,谁人又能预料。”

粗糙的穗柄缠顿指间,金晗伶瞧向他,又敛回目光。“那也是因官府未曾网开一面。”她说,“但凡公平些,也不会有这等惨剧。”

李景峰舀出半旋冷酒,悬入翻滚的水泡里。“网开一面,原是为防背水一战。可反过来看,一旦有了退路,便难免心存侥幸,这不公也才因此代代相续,难有尽头。”他道,“全则必缺,极则必反。指望敌人公平,倒不如绝了退路,殊死一搏。”

溪间青石击碎流水,清凉的水珠溅上足心。金晗伶默然北望。

“近些日子四山不安宁,大约各地逃奴都已赶来纭规镇。”她忽而道。

“门人选拔的消息已放出半月,是该有动静了。”李景峰轻晃旋中酒液,“兵部尚未来信,父亲令我先接手名试一事。若此后仍无战事,我怕是要待到心试结束。”

剑阁狭长的黑影犹立,远远望去,便如剑指长空。金晗伶启口:

“或者夏汛以后,东南便会向大贞借兵。”

觉出身旁人投来目光,她也侧过眼,对上他双目。

“因运河争端,汶国近来正预备与渝国开战。”她告诉他。

那双柳叶般的眼睛似有闪烁。

“汶国去春才为矿山征讨涞国,如今战事平息不过一年,竟又再起兵戈?”

“峰哥聪慧,当知我意。”

李景峰垂下眼,倒出烫熟的酒。

“贞皇不会疑心么?”他问。

“峰哥以为,东汶为何要向大贞借兵?”金晗伶答得平静,“何况大贞如今国库空虚,各地官吏贪腐成风,贞皇又沉迷长生之术。内忧未解,怕是已无暇顾及外患。”

浑浊的酒水缓缓浇入筛箩。“金家嫡支乃东汶王室姻亲,消息自然来得快些。”李景峰仍垂着眼皮,话语间不露情绪,“这等机密,原不该透露与我。”

视野一角有银亮的物件闪动,他知道那是金晗伶抬起手腕,将发辫挽到肩前。

“我已去信父亲,要在你上战场前与你定亲。”

李景峰手腕一颤,旋子里的热酒一股脑扑向滤布,沉甸甸兜了一箩。他抬起眼,恰遇上她明亮的眼目。“我知道,你要继任阁主,是因志在断绝这所谓退路的死路,颠覆世道不公。东南起事,便是最好的时机。”她看着他道,“我愿与你一道。”

滤兜愈来愈浅,淋漓的滴水声不绝于耳。许久,李景峰才提起筛箩,又筛过一遍壶中浊酒。

“你有你的路,不必与旁人一道。”他说。

“与你一道,我也照样走自己的路。”金晗伶目不转睛瞧住他,“如今我已自立门户,有自己的铺面,有自己的铸师,更有经营之力。再过几年,便是不向金家求助,无论财力还是兵器……我也都能与你支援。”

炉底热气熏眼,李景峰旋紧风门,熄去猩红、灼闪的火焰。

“本应是个聪明人。”

金晗伶轻轻一笑。

“这话你从前也说过。”她道,“可我还是以为,世上聪明人太多,少的却是至情至性之人。”

悬锅里滚水渐静,最后一个水泡极力挣出水面,闷声破裂。“至情至性,往往需要代价。”李景峰拿起酒碗,凝视漾开的涟漪,“决意亲近一人,便是给他伤害你的机会。若看错了人,从前有多少信任,往后便会有多少悔恨。”

“人心隔肚皮,或许总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但若因噎废食,活得也无甚滋味。”身畔话音却道,“我不想那样活。自己选,便自己担。”

握碗的手落在膝头,李景峰终于转看她的脸。

“晗伶。”他道,“你极好。或者我配不上你。”

金晗伶望进他眼底,指间蒲草一晃,摇摆的穗柄伸向他手旁。

“我从来不论什么配与不配,只问愿与不愿。”她道,“峰哥,你可愿意?”

蟾光倾泻檐下,笼得她额心榴石灿亮,却远不及那双眼睛。李景峰与之对视,终觉疏风拨云,郎月复明。

他伸出手,牵上那韧草,将穗柄上的余温紧握手心。

“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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