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会儿,韦燕真不说话,何苒儿收回了视线,低着头,双手攥紧了衣裙,不敢再抬眼看了。
这是韦燕真宫里的暗室,面前的神像和椒房殿里供奉的那座不同,面部神情毫无悲悯,经年累月身上盖着一块红布。
何苒儿从看不见它的衣着,有时连神情也看不清,甚至觉得那尊神像的表情一天一变,有时在笑着,有时又在哭,不许有人揣测了祂的喜怒,看入了那泥身之后的内里。
何苒儿从小就怕来到这里,不论在暗室中的哪一处,她总觉得自己被那尊神像紧紧盯着,牢牢监视着,可韦燕真奉其为神迹。
“听说,今日的事,你还是没成,不光没成,还当街跟楚照槿厮打,败了天家的颜面?”
何苒儿绷直了身子,给自己辩解:“我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茶楼上知晓此事的小二,已经被我杀了,没有损害皇家名誉。”
“可事你办成了?”在暗室里,韦燕真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若说平日的她言语柔得似二月春,如今的冷意便是石壁上渗出的水,除了在神像发愿时,还含着近乎疯狂的虔诚。
“没有。”何苒儿声音颤抖,抬眼,怯生生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有些恍惚,总觉得暗室内外,母亲更像是两个人的结合,她并非只有一个母亲。
“上次的事你没有办成,这次也没有,你说,本宫生你有什么用呢。”韦燕真叹了口气,“本宫对你这样好,为何让我头胎孱弱,二产得女,不能像李贵妃那样,生下来健健康康的儿子呢。”
把神像身上披着的红布重新系了系,追随着神像的神情,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那张众人感叹青春永葆的脸上,陡然生出了老态,两只眼窝深深凹陷下去,额头的纹路像是揉皱了的纸,攥成一把。
“不过也好,总归那贱人早死了,满门抄斩。”
何苒儿看着韦燕真转过身来,那张因为供奉邪物而比旁人衰老得更快的皮囊,闭了闭眼睛,她哑声:“母后,你鬓间有白发了。”
“不!”韦燕真双目圆睁,“本宫不可能老去!”
何苒儿明白,韦燕真是个以爱为食的可悲女人。
她还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何邈抓周的那天,宫中大办喜宴,可除了皇后宫里,没人记得何烁刚生了场大病,差点死在榻上。
韦燕真倚在椒房殿的宫门边 ,看了天边绽开的烟火许久,颊边淌下了两滴泪,何苒儿踮着脚,给韦燕真擦泪。
她的身形娇小,动作笨拙,声音稚嫩:“母后,别哭,苒儿在。”
“你别可怜我,本宫不需要你的施舍,我的痛楚,都是拜你所赐,你为何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何要拖累我?”
韦燕真施舍给她一眼,眸中的冷漠无声,却足以让那时的何苒儿听懂沉默中迸发的怨怼,巴掌在脸颊落下,何苒儿的眼睛肿了。
她看不清韦燕真的愤怒的神情,只是拉着母亲的袖子求饶讨好。
“对不起,只要不拖累母后,苒儿可以为母后做任何事。”
何苒儿求得了韦燕真的原谅,夜里,韦燕真带她来到了暗室,亲了亲她的额头,教她给神像磕了三个响头,拿着纸包好的毒药,去杀了第一个人。
那是何邈的奶妈,何邈很幸运,他没有喝下带毒的奶水,捡回了一条命,何骢下令严查,可没有人想到会是一个孩子去下的毒,更不会想到那个恶童是大鄞的平乐公主。
平安,喜乐。
哪个字都同何苒儿无关,可她偏偏是平乐。
楚照槿的话不是挑拨离间,而是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她长久明晰的事实。
何苒儿逼迫自己逃避,去讨要那点施舍来的爱,最后发现自己得到的,不过是更甚的怨恨和厌弃。
她有过韦燕真的爱吗?
同何烁去比未免显得自己太贱,甚至,好似韦燕真展露给韦兴珠的善意,都比自己要多。
何苒儿站起身,她本不想哭,问出这句话,还是不争气地酸了鼻子,尽最大的能力,只是把令人不齿的泪含在眼眶里。
“母后,儿臣是您的女儿,还是兄长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