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荼阁主沉默了半晌,阁中空余静谧。
楚照槿猜不出对面之人的心思,焦灼之下未免不耐,有些事的答案在心头萦绕,这份名册对于她来说,作用之处不过是笃定内心所思,把自己对庄衍怀所为的猜测落到实处。
夫妻之间,分毫的怀疑堪比高楼之下深埋朽木的裂痕,经不得任何风雨,看待庄衍怀的过去,她需要肯定的答案。
“我看九荼阁并非如传闻般无所不知,今日我带诚意而来,终究错付。”楚照槿起身,唤小猞猁出门,“我要送给九荼阁的消息,只能咽下肚子了。”
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忐忑,她刻意将步子放慢,等待身后的回音。
庄衍怀为众人谩骂,恶劣行径令他人不齿,背后根由无人探究,风评转变只在朝夕之间,呈事司重启之时。
楚照槿自小受萧王后教导,天下没有生来的恶人,那日的梦境在脑海仍未淡去,她眼睁睁见证着小庄衍怀不堪言说的过去。
至少,作为小恭靖侯之妻,她不想站在庄衍怀的对立面,成为“千夫所指”中的一员。
“等等。”
楚照槿回眸莞尔:“怎么,阁主是想通了?”
“你带给九荼阁的是什么消息?”
“阁主说笑,哪里有做买卖,买家还没拿到货,卖家就要钱的道理,三百两定金已付,贪多便是阁中不懂买卖规矩了。”
帘后传来几声轻笑,九荼阁主慢悠悠开口:“不想侯夫人王公贵戚,竟对商贾的行当如此熟悉,讲价推拒很是拿手。”
“略懂一二。”楚照槿在帘外踱步,脚步声清脆,在空荡的楼阁中分外响亮,“所以阁主应当明白,时间对商贾来说等同机会,最是延误不得,你我便不必一来二去试探底线,你给我名册,我给你消息,我想这很妥当。”
视线落在帘上那抹浅淡的墨色人影上,楚照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猜测他穿的是身大袍,听闻帘后人沉稳浑厚的声线,想必年龄不轻,难怪开口一副老谋深算的腔调。
“若是侯夫人给的消息对九荼阁来说没有价值,这生意我岂不做得很亏?”九荼阁主顿了顿,道,“恰好阁内有一事要委托给侯夫人,若是侯夫人事成,我便相信侯夫人的诚意。”
“真是一点都不吃亏啊。”楚照槿张了张嘴,眼神愤愤,给小猞猁一个“咬他”的口型。
帘后的人看不到,总归能默默出口恶气。
贪婪!奸商!
“侯夫人若厌恶鄙人大可转身离去,这小猞猁扑上来尚未我出剑快,能伤我什么。”
语气彬彬有礼,嘲讽的笑意又不加掩饰,字字句句听入耳中,让楚照槿僵在原地,尴尬之余,认真端详了那影子两眼,扫视四周,空余疑惑。
四下并无旁人,他莫不是在帘子外又安了双眼睛?
“阁中能人不少,何事必须委托于我?”
“是关乎萧国的大事。”
——
“阿姊,我必须要穿这身衣服吗?”
轻纱垂落,勾勒出圆润的肩头,腰带缀满珠玉,绕上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随步晃动,披帛飞舞,宛若仙姿光华,流萤挥洒,脚腕的铃铛脆响,同幽冥坊内无处不在的乐声相和。
楚照槿浑身不自在。
本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规训要求远不如从前严苛,衣着打扮大可展现窈窕身姿风貌。
可这身胡人舞女的打扮,清凉程度还是让她瞠目结舌。
“我坊的舞女都是如此穿着,侯夫人若例外,难免让对方生疑。”女子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拿出副新的给楚照槿戴上,“侯夫人不必担忧被人认出,强行揭下舞女面具的客人,我坊都会逐出的。”
冷风吹在楚照槿光溜溜的小腿上,霎时汗毛倒竖,她不情不愿接过面具,给自己系上,对着铜镜一番端详,确保没有身份暴露的风险,进到了赌坊内的雅间。
乐声如珠坠地,楚照槿舞姿跃动,脚下的铜铃音色婉转,室内的两男子目光灼灼,望着她的身段垂涎。
她只觉恶心,却仍旧咬咬牙,逼迫自己跳下去,不能显露任何差错。
九荼阁主说这两人的会面关乎萧国,这对楚照槿来说,无异于是天大的诱惑,除了应下此事一探究竟,她不会有旁的选择。
“早听闻大鄞胡姬众多,舞姿灵动,百闻不如一见,海边的穷乡僻壤之地,出不了这样的尤物。”
“助我事成之后,平康坊的胡姬我会挑上最好的给大人送去。”
时间仿若停滞,视线先是落在屋内两男子狰狞可怖的面具上,这本不至于惊愕,下移到一人腰间所佩,分辨另一人的声音,巨大威胁感的冲击让楚照槿感到恍惚。
只有南溟流寇才会持有的弯刀,还有……韦衡的声音。
“跳啊,怎么不跳了。”
楚照槿稳定心神,前日王兄来信,说南溟海畔,流寇有复苏之相。
以庄衍怀的手段和细致,当初清理南溟流寇,应不会有任何错漏。
为何会出现流寇余孽?
答案渐渐浮出水面,韦衡早与南溟流寇串通,在庄衍怀绞杀之前,韦衡助小部分流寇藏于大鄞,待时机成熟,再杀回萧国。
凭韦衡一己之力,自然不足以养活这么多南溟流寇,整个韦家恐怕都是幕后的推手。
乐曲声渐渐稀落,楚照槿端起酒壶,琼浆落入杯中,款步至韦衡身边。
九荼阁主所托,是找到韦衡身上的一封密信,起初不知来者是谁,听闻阁主所谓“关乎萧国”的一面之词,楚照槿并不走心,如今方知事态严峻非常,拿到此封密信,便能知晓两人密谋何事,对大鄞和萧国皆非同小可。
纵是对面前此人心怀莫大的鄙夷,胸中恶心翻涌,楚照槿还是学着阁中阿姊所教,慢慢俯下身,将那杯酒递到了韦衡口中。
她变换声线:“请公子喝下赏味,此酒是新酿。”
韦衡的眼眯起,在楚照槿的脸上凝滞,手搭上了面具的细绳。
前世此生,她从未做过探子,手段颇为生疏,心如擂鼓,靠近韦衡时,生怕他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发现自己的破绽。
还好,乐声奏响,掩饰过去她的慌乱。
“公子慎重,我坊规矩,来客揭开任何人的面具,只怕寻欢不成,命会交代在此处。”
韦衡的手顿住,渐渐垂落,揽过楚照槿的腰肢,张狂大笑起来:“幽冥坊何时来了个这样有骨气的姑娘。”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抗拒,楚照槿临危不乱,手也搭上韦衡的衣衫,寸寸摸索过可疑之处,在他身上寻找密信的踪迹。
几杯浊酒灌下,韦衡早有神志不清之态。
“公子,喝酒体热,奴家帮你脱了外衫?”
韦衡这辈子,有个身为国舅的爹,脑子定然灵光,最糊涂的时候便是美酒下肚,美人在怀,可谓是实打实的草包。
“好,美人说脱,那就脱。”
蓦地,一双粗糙的手横亘在面前,拉住了楚照槿的手。
南溟流寇开口,酒气散去,目光阴鸷而凌厉:“你想做什么。”
楚照槿作罢,跪坐在一边:“这位公子热了,我帮他褪衣。”
韦衡回过神来,读懂对方眼中的谨慎,手搭在腰间摸了摸,信尚在原处,摆手拒绝:“不必。”
“是。”
可恨那手仍旧抓着楚照槿的臂膀不放。
方才情急,那封换下来的密信就藏在袖间,若南溟流寇的手再往前两指,定然能摸出轻薄衣衫下的异样。
“公子看她做什么,是我不好看吗?”异香女子开口,声音酥了南溟流寇的骨头,很快吸引过他的视线。
楚照槿松了口气,九荼阁主尚有良心,未让她孤军奋战,派了阿姊来帮她。
“公子,酒喝完了,奴家去取酒来。”
密信在身,随时有暴露的风险,楚照槿得手并不多做久留,更不愿同韦衡这样的腌臜近身。
韦衡摇头,指了指门外的小厮:“让他们去取便好。”
说着,两道色眯眯的目光落在了楚照槿纤细白皙的双腿上,手更是不安生,眼看着要去扯她背后的系带。
楚照槿干笑两声,早把天上地下都骂了个遍,能成功得手于她而言已是上天眷顾,不承想脱身亦是一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