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名册,仔细看过去,毕竟是十二年前的旧事,又发生在朔州那样的偏远之地,通过这些去找线索,猜庄衍怀的心思目的,还是太难。
纸张在一页上停下,在字里行间的堆叠墨色里,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李同,名姓旁对应官职,任沧州军中长史一职,领命援朔州冷甲军,后战死于十二年前临壁关。
恰巧,同年,也有一人名为李同,初来萧国,建兴和楼。
不会有这样的巧合,长史李同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在萧国继续生活了十一年,真正的结局,是亡于庄衍怀的剑下。
那时,庄衍怀偷窃了公主府中的《凤川图》,此后在金陵的时日里,他总是早出晚归,楚照槿从不过问,但亦能从他身上留存的淡淡血腥气里猜测一二。
她近来有心打探,听闻金陵城去岁出了桩灭门惨案,家主是朝中的王老太师。
众人不由唏嘘,王太师喜好清静,居所远离闹市,背靠山水之中,偏偏是这样的雅致害了他,遇上劫匪屠府,不留一条性命。
恰好事发当时,庄衍怀和她就在金陵。
呈事院建成,长安官场掀起腥风血雨,庄衍怀杀了不少大臣,有理有据,罪名是圣上亲裁。
如今思索起来,庄衍怀是带着目的做事的人,那些亡于庄衍怀手中的大臣,虽不在援军名册中,会不会同十二年前的朔州临壁关一役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楚照槿合上名册,心中有了大致结论,执着细究这名册总归无异。
浓重的思绪萦绕在心头,似林间的雾般,幽暗得看不见任何明朗光景,猜测只是猜测,不但未化开半分,反而更为浓重。
她想看清庄衍怀,就必须知晓真相。
“蕊絮。”楚照槿唤道。
蕊絮从马车外探头进来,这句轻唤,也叫醒了她膝上睡着的猞猁,伸了个懒腰,蹦到地上去,低头在碗里挑了块肉干嚼起来。
“侯夫人可是要下来逛逛。”
马车行至了楚照槿最喜欢的一条街,蕊絮最了解她,以为楚照槿要叫马车停下,进沿街铺面逛逛。
蕊絮正要叫马夫停车,楚照槿道:“去顾府,我要见顾先生。”
长安城里,庄衍怀不是无人可信,还有他尊称一句的顾先生,他们的证婚人。
——
何苒儿不知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她头一回不想让府里的幕僚陪着,独自出去吃酒,吃完了,醉醺醺地走在街上,分不清东西南北,认不出那座金顶闪耀的宫廷,想不起来她的母亲,心里也算好受些。
路上遇见几个孩子,笑她白日醉酒,云鬓乱偏,不脩边幅。
她忘了自己的身份,抓了把地上的石子扔过去,把那些小泼猴打得痛哭,抱头含着要找娘亲。
“再笑本宫,就把你们抓到宫里去,当小太监、小奴婢!”
何苒儿破口大骂,才算解气。
“凭什么他们这些下贱草民,受了委屈就能找娘亲,本宫却不能,本宫……是大鄞皇帝嫡生的女儿,平乐公主!”
她口中囫囵,又灌了口浊酒下肚,“找不到娘亲没关系,本宫万人之上,享尽富贵荣华,找到最好的驸马,任何人……都比不上我。”
“到了,我的公主府。”何苒儿弯眸一笑,又瘪了嘴,“怎么没人在门口迎我,大门竟不开,想是这些奴婢都忘了规矩,看本宫回去罚他们。”
头晕目眩,脚步沉重,何苒儿走几步便一个踉跄,幸好扶住了门环,稳住了身形,晃晃悠悠推开了门。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直入肺腑,酒袋掷地,浑浊的酒液流出,堆积在精致的皮靴边。
府中整齐摆放着两排尸首,数十名幕僚皆是一刀毙命,白布遮面,掩去狰狞的死相,不同于往日笑意盈盈,簇拥在何苒儿身边的模样。
府中下人齐齐跪在尸首两边,抖如糠筛,低头不敢直视,听到府门响,齐齐朝何苒儿看过去。
何苒儿醉意全消,两腿如石,无法向前。
贴身侍婢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殿下,殿下……”
何苒儿面色冰冷,赏给侍婢一个耳光:“不许哭。”
侍婢抚着脸站起来,连声应是。
“告诉本宫,谁干的好事。”
婢子声线颤抖:“是……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