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槿知晓自己心中所想非同小可,思及顾府隔墙有耳,不敢多言。
“小时候读《史记》,有一句不明白,想请教先生。”
“侯夫人可言。”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这句话,老夫亦是十二年前才懂得。”
楚照槿喉间哽咽,真相浮出水面后,往往更加残忍。
世人赞颂的荣耀功勋,黄土之下的人不曾听闻,枯骨埋在朔州的尘土下,被享受安乐的刽子手冠上恶心的虚名。
若黄泉可听凡间之声,亡魂可会痛心。
庄衍怀是一个早就死去的人,这些年来行尸走肉,以恨为食,踽踽独行与黑暗血泊,背负着无数人的姓名走过不见前路的光阴。
顾安诚走到两尊排位前,上了炷香:“当年,冷甲军出征,恰逢我夫人临盆之日,我不想留她一人,没有同行,选择留京,庄大哥说等着回来喝我小儿的满月酒,不承想,夫人难产而死,庄大哥忠魂不归,身边的许多人,一夜之间,皆不辞而别。我因此大病一场,卧床不起,衍儿孝顺,为给我寻药,路遇劫匪,摔死在山崖之下。”
他叹了口气,声音像是从喉间磨出来般:“人生在世,阳寿有限,身边人若眼下不珍惜,只怕离别之时空余遗恨。”
楚照槿眼眶湿润,起身作别:“多谢顾先生解惑,晚辈得回去找与行了。”
顾安诚沉默环顾空荡的屋宇,叫住了院中离开的身影。
“侯夫人,给与行一个家吧。”
楚照槿看着他,微微颔首:“我会的。”
——
尸首葬得很快,动用公主府的人力物力,在京郊选了处风水好的地方,不出半日,事情办妥,公主府恢复了往日模样,只是少了那些弹琴作画的白衣男子。
何苒儿落了两滴泪,很快擦掉,覆上脂粉,不留泪痕,秾丽的面上妆容精致,不见颓败。
这些人,她从未动过真情,终此一生,她都在告诉自己不要像自己的母亲,以爱为圭臬的女人,在男人眼中形同草芥,付出和受苦都是笑话,作用唯有感动自己罢。
人在闲暇时养过的猫儿狗儿,陪伴过,离开时流两滴泪,也不知道在告慰什么。
今天的自己,很可笑,为男人流泪,还是死了的男人,根本就不像她。
公主府的下人悉数跟着,跪在那耸立的二十座坟堆前祭拜。
皇后亲临,在公主府杀了二十人,恐惧的阴霾还未散去。
下人们上在坟前的三炷香只有八分诚恳,毕竟这些埋在土里的人才是被他们伺候的。
为奴为婢,是受使唤的牛马命,小心翼翼地侍奉主子,打了巴掌,得笑着领罚,赞颂主子宽宏大量。
只有两分,是对于亡灵生来的敬畏。
更何况,是惨死。
夜里别来拉他们这些苟活的人下阴间。
“皇后娘娘是怎么说的?”何苒儿坐回了轿撵。
贴身侍婢张嘴,想说上几句,身边嬷嬷凌厉眼神刀子似的落下来,吓得她噤了声。
何苒儿晃着扇子,轻轻打了下侍婢的额头:“让你说便说,不要顾及,这是我同母后之间的事,牵扯不到你身上。”
侍婢:“一开始,我们看到那衣裳,以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待娘娘取下兜帽来,才认出娘娘的身份,娘娘来时带了些侍卫,寻殿下不成,便把公子们聚集到院中,一并……一并杀了。”
何苒儿抬手欣赏指甲,好似对此事并不在意:“皇后可说过,为何要杀他们。”
经这句话提醒,侍婢想到了什么:“皇后娘娘进府时,大骂了句什么,好似是说子女忤逆之类的话。娘娘说殿下弄坏了她的东西,就得夺走殿下最珍视的,让殿下知晓失去的滋味。”
“原来如此,是本宫不对,又愚钝,不知晓皇后娘娘生气至此,该受这教训。”何苒儿牵起侍婢的镯子,取下金镯给侍婢戴上。
“多亏你了,愿意同本宫说实话。”
侍婢十三四岁,正是藏不住情绪的年纪,何苒儿的赏赐宛如天降,砸晕了她,激动之下,只知哭着跪地感谢了。
轿辇抬起,何苒儿理好了衣衫,脱下那双沾满泥土的鞋子,提着扔到窗外,瞥见轿边立着的带刀侍卫,修长嫩白的手指向身后坟前跪着的下人。
“都杀了吧,一个不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