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那时,不光是自己在怜悯眼前那个受凌迟之刑的男子,庄衍怀也感同身受了她所经历的苦难。
“真是个疯女人。”庄衍怀颔首轻嗤。
这句话听得楚照槿不大爽快,想让他的后脑勺挨上自己的一巴掌。
自己的好心被当作驴肝肺,还成了旁人口中的“疯女人”。
她压下火气,心里零星的期待要破土而出:“那若是再见到她……”
庄衍怀打断了她的话:“不会再见到了,弑君之罪罪无可赦,她已经死了。”
楚照槿睨了他一眼,坚持问道:“我是说如果,如果她还活着呢。”
庄衍怀迁就她,默认了她设想的“如果”。
“我会杀了她。”
回答干脆冷淡,没有任何情面可言。
方才所说对那女子的怜悯,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楚照槿觉得,那许是一句没有走心的敷衍。
手心生出了一层冷汗,她用力攥了攥,侧目去看庄衍怀,穿着的圆领袍、系着的白玉带,没有丝毫的书生意气了。
凤眸微挑,回忆脑海中的画面时,冰冷严肃的神色里,俨然还是众人所熟悉的那尊杀神。
“为什么要杀她?据你所言,她只是疯,没有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
庄衍怀开口:“任何见过我落魄之态的人,我不会让其活在这个世上,比如内阁首辅的程景。”
幼时北燕的俘虏,青年时在国子监遭受的冷眼排挤,上一世在狱中的剜目凌迟,这一世遭受的天谴折磨,都是累累的伤痕。
在马背上征战受过的伤,轻则擦破皮肉,重则得见白骨,都可以愈合,便是丑陋曲折的疤痕横亘,庄衍怀从未放在心上。
可有些伤无法愈合,像是一个永远在流脓的疮口,总能带来最深的钝痛。
这些伤口暴露在外,就是他的弱点,长安城中他的死敌何止一二,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不费吹灰之力可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世上之人,只能见他风光,对他或敬仰,或畏惧,或谩骂,却绝不能见他阴霾弱点。
胸口有某种情绪在心口翻腾,最终化为一笑,楚照槿笑自己,不该对显而易见的答案抱有期待的。
“所以当日你在宫门前杀程景,不是为了政见,而是他见证过你的落魄?”
庄衍怀不可置否,跟在楚照槿身边,说着话又下了阶石阶:“二者皆有,不过不论是出于其中何等缘由,程景都活不了,他的死早就是个定局。”
视线有些模糊,没有了城楼上的灯火,眼前的路和黑暗融成了一片。
楚照槿没有踩稳,脚下一滑朝后倾倒。
庄衍怀抓住她的手腕,帮着她站稳,声线温柔:“怎么这样不小心,有没有伤到哪里?”
楚照槿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声音好像离自己很远,她听不到,也没有心思去听。
他的关心,他的温柔,他的怜悯,好似是常人受之不得的。
她亦是凡俗之人,经不起算计怀疑和猜忌,承受不了她于绝望之际传达出最后的善意,被人回馈以毫不留情的报复。
他的手腕还抓着自己的,常年执剑征战,他的指腹有层薄茧,摸着她腕间的皮肤。
血泊中,庄衍怀执剑虐杀样子仿佛就在昨日。
楚照槿闭了闭眼睛,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抓住了迎过来的蕊絮的手,稳住自己的身形。
她一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悲伤和不安隐匿而沉默,在冷意无孔不入的秋夜里,心底喧哗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不明情况的蕊絮看来,侯爷和侯夫人携手下了城楼,一路说说笑笑,二人欢喜得紧。
庄衍怀垂下了手,看着楚照槿微微埋着的头,直觉告诉自己她的情绪不好。
“侯爷!”
马蹄声由远及近,铁蹄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擦出火星,副将勒马来报,“江南密报,圣上宣侯爷进宫。”
张了张口,本想问楚照槿怎么了,话音堵在了喉间。
庄衍怀点了点头,摸了摸楚照槿的头顶,等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时,抿唇温朗一笑:“那我先进宫了,夜深了,你先回府歇息。”
语罢,取了马车里的披风,拢在楚照槿身上。
“入秋了,小心着凉。”
楚照槿攥着披风,对着庄衍怀点头笑了笑。
“侯爷都走远了,我们回府吧。”蕊絮见楚照槿还立在原处,没有要上马车的意思,小声提醒道。
楚照槿摇了摇头。
长街之上,庄衍怀骑马疾驰的背影愈来愈远,远到好似自己从未和他亲近过。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不见,她放弃了停驻,扯下了肩上的披风叠好,放到了蕊絮手里,登上马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