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不准二师哥俞莲舟对此事的态度。
张松溪早就听出白鹤鸣与俞莲舟的声音了。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差一点就要直接推门而出,说明身份。这种重逢的喜悦,却在听了二师哥与白师妹的聊天后,变成了害怕。
倒不是说不能谈论尊师和武当七侠,也不是他对白师妹疑似赵宋后人的身世有什么意见。真正的问题在于俞莲舟。
白师妹说话一向是这种混不吝的风格,张松溪在南昌已经切身体会过了。二师哥与白师妹那段对话,若是发生在南昌,发生在自己与师妹之间,就完全说得通。但二师哥与自己不同,对方为人克制守礼,不近女色,就算对方是白师妹,应该也不会说出这么……
他思维一滞,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他二哥刚刚的话。此刻,南昌城里那尊观音突兀地闯入空白的脑海,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张松溪想到该如何形容了。放肆二字足以概括。二师哥说的话,和自己当时没能说出口的念头,都是放肆……他的那些放肆的念头,归根结底也只是念头。但二师哥说出那些放肆的话语,师哥肯定不会让那些话语只是话语。
所谓前朝公主与娼/妓之子,二哥刚才是在示弱以求爱吧。
面对这样的俞莲舟,张松溪不知该怎么评价才好。示弱以求怜爱,这是男女之间的常见把戏。但他从没想过俞莲舟也有一天会用这样的把戏。不过二师哥大概也没想到过,白师妹会这样应对吧。
明明只是草草带过,那句“猎户的孩子”却被他听得格外分明。
张松溪心想,他应该从来没有和白师妹说过这一点。然而越是这样想下去,他内心就越是怒火中烧。自己同样对白师妹动心了,但是想到三哥,他又强行勒令自己与白师妹之间必须要保持距离,恪守界线。
&为什么二哥就不能和他一样做到这一点呢?
当然,张松溪明白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更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这很痛苦、很折磨。但他相信,只要加以时日,这样的痛苦就会消失,然后逐渐被三哥和师妹日后的幸福取代。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自己能为了三哥和鹤鸣的幸福而忍耐这份痛苦,那么二哥为什么不能忍耐、凭什么不能忍耐?二哥难道不是他们七个人里面心志最坚定的吗?他不是一直都说自己无意成家的吗?
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了,以至于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呢?
张松溪想不出来答案。回想了一下,他只在白师妹第一次上武当山的时候见过她与俞莲舟相处。那次是白师妹上山代表峨眉派来交付给武当的回礼,顺便还给他三哥留了信和礼物。因为三师哥恰好下山了,因此是二师哥接待了她。那也是自己第一次与白师妹见面。
……真要说起来,他或许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忍耐了。这样一想,二哥做不到这一点不是就更让人生气了吗?
不过那时候二哥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异样,白师妹的表现也很寻常。两个人一直都是忘年交,二师哥也已经说过许多次了。所以……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是因为两个人都掉下山崖,然后发生了什么吗?
明明俞莲舟好不容易才生还,明明他双臂显然还在受伤,张松溪却恨不得立刻支开白师妹,好好问一问他二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还记不记挂着刚刚站起来的三哥,心里还有没有他们师兄弟的情谊了。但此时此刻,二师哥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内心的焦虑和急迫,反而顺着白鹤鸣的话说道:“有你替四弟说话,莫说是武当山,便是在江湖上大家也都会信你的。”
白鹤鸣笑着看向张松溪,开玩笑道:“张四侠,要不要收买我一下?”她伸出手,假意向他索要钱财,“刚好现在明教和丐帮都在场,你给我意思意思,我明天就告诉大家你能打赢俞莲舟。”
对上那双笑意闪烁的眼睛,张松溪喉咙动了动,强笑道:“这可不行,我没钱,哪里请得动白师妹。”他都忍耐了这么久了,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能交给她呢?
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二哥、白师妹,你们可知这村子里住进来的这帮人是谁?丐帮众人疑心他们是义军残部,但又担心他们是明教众人,不愿意接受丐帮的帮助。”
谈到正事,俞莲舟严肃起来,把这一路故事给张松溪简略说了,最后道:“他们虽是明教弟子,却并不像江湖上所说的那样奸邪凶恶,反而大多是有志报国的义侠仁士。若是能帮,我们还是想尽力帮一帮。”
这么一说,张松溪就明白俞莲舟的意思了,点头道:“二哥我明白,我这就回去和丐帮他们说一声。明天一早,我们就光明正大来镇上与彭大侠说明清楚。”他和俞莲舟又说了几句,觉得白师妹一直没说话,回过头却看到她在铺床。
说是铺床,这山郊小村哪里有什么床可铺,就连被褥也没有。白俞二人昨日拾了一些稻草,就睡在了稻草堆上,盖得也是稻草被。
察觉到张松溪的视线,白鹤鸣回过头来,疑惑道:“怎么了?”张松溪忙道:“没事,我是看白师妹一直没说话……”白鹤鸣道:“那你一会儿就回去给丐帮报信?要不要我帮忙?”张松溪下意识道:“不用,哪里要劳烦——”
话未说完,只见白鹤鸣把头转了回去,利落拔下簪子,那一头乌发倏然滑落披在肩上。她用两只手拢住散开的头发,一边梳理一边背对着他道:“那辛苦张四侠了。”
听到白鹤鸣如此自如地接受了,就好像当时在南昌一样,张松溪忍不住笑了。纵使不知道她为何不留在武当山,纵使她不知道自己在丐帮中替她努力辩驳,纵使二哥此刻态度暧昧不明……他脑中那些千头万绪被她三言两语化解。
能够再次见到白师妹,他……到底还是高兴的。只是这快乐不太纯粹,难免掺杂着一些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就像初春时的雪,总是与泥土和草屑融在一起。
张松溪无奈道:“白师妹,你答应得太干脆……好歹也要与我客套几句吧。”俞莲舟道:“要客套的话,明天早上起来你们可以客套一个早上。”张松溪脸上一僵,刚想乱以他语,只见白鹤鸣咬着簪子,以指代梳整理头发。她微微侧过头,话语含糊,听起来像是在问俞莲舟“你去吗”。
俞莲舟想了想,觉得这不是一个困难的任务,不过是把自己刚刚说的话转述给丐帮史帮主就好,不如麻烦四弟一个人跑一趟。他刚想开口,却见张松溪转过头,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说道:“二哥,要不你同我一起去一趟?史帮主一直都担心你的安危……”
俞莲舟觉得没有必要,但既然四弟提议,必然有他自己的考虑,于是点头道:“好。”
张松溪是不敢再让他二哥和白师妹睡一间房了。虽然他不觉得两个人真的发生了什么,可再这样下去一切都要乱套了。
这对师兄弟交流完,再回过头,发现白鹤鸣已经飞速地躺下了。她躺在稻草上,盖得也是稻草,看起来就像整个人都陷在稻草堆里一样。感受到他们二人的视线,她眼睛一闭,还支使道:“走的时候帮我关个门,怪冷的。”
她来的时候就深秋了,又在山里钻了快小半个月,现在应该已经过了立冬。外头也是怪冷的,一直都有风往里灌……
师兄弟把目光移到门框。那扇由草编织的简陋小门倒在地上,仿佛在嘲笑着谁。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又齐齐移向了正在装睡的某人。
所以……刚刚是谁踹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