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冶本来以为自己跟她们呆在一起这么久,早就习惯了这帮人行事作风上面的古里古怪,但他果然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这些人的了解程度。
仔细想来,他似乎一直都在被江消牵着鼻子走。
不过他并不是那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但很多时候他都感觉,其他的人也一样,早就不把江消当做普通的人类看待了。
更甚至,虽然白终九一直跟她处得非常随意,但蒙冶还是能感觉到,他们在心里,隐隐都是畏惧着江消的。
而这一切的源头,蒙冶并不明白。
江消唯一一次的理性崩盘,就是贡布占堆出现的那一次,她直接冲去掐了江禹海的脖子,似乎是真的想把自己爷爷掐死。
那时候的江消,好像确实,有点不太像人了。
想到这里,蒙冶不由得周身打了个冷战,开始觉得自己这份想法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于是偏过头,去看走在前面的江消。
白终九吃完饭选择留在家里。她跟蔡央决不一样,对于江消很多没理由的举动,她是不会百分百无条件服从的,之所以留在江消身边,不过是对神调门的那些手段感兴趣而已——更或者,对江消这个人感兴趣。
但除此之外,她好像反倒是这群人里面最自由的那一个。
直到今天蒙冶也还是不知道江消在自己手腕上留下的那道声称是可以索命的红绳到底是真是假,基本上也等同于被拴在她身边,做个二十四小时应声的哈巴狗罢了。蔡央决被林志云走投无路赶到X市,本来就是奔着江消过来的,自然是不会轻易离开。
而贡布占堆,这人简直就是个精神变态,蒙冶丝毫不怀疑除非江消亲自动手把他杀了,就算是喊他滚他也会死乞白赖地继续赖在X市躲在某个阴暗角落里把自己抹成个花脸瘸腿的叫花子像个跟踪狂一样继续围绕在她周围的。
仔细想想这群里人简直就没一个正常人啊。
想到这里蒙冶不由得扼腕。
幸好这时候江消停下了脚步。
现在才到中午,大年初一,路上还是没什么人,小区里依旧静悄悄的,毕竟大过年的没什么事,冰天雪地大家也不乐意出来随便串门。
满地还有散落的爆竹纸屑,把地面衬得乱糟糟的。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小区,现在正站在路边某条不知名的街道旁。
蒙冶以前多少来过这里,毕竟这边在他家附近,也不是很远,旁边还有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咖啡店,有时候胡连军不在家,他会一个人跑出来点杯喝的然后写作业。
只是现在大过年的,所有店铺都关了门,配合着冬日里的寒冷,就算是已经到了中午,都还是显得有些阴气逼人了。
蒙冶总算是想起了江消出来的目的,以及昨天夜里那阴惨惨的对话。
“贡布人呢,”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让他先出来探路什么的了吗?”
江消指了指上面,蒙冶顺着那早就干枯在冬日里掉光树叶的行道树看上去,贡布占堆正老神在在地倚躺在一支枝桠上睡觉。
蒙冶这才无话可说,接着把目光重新转向眼前的卷闸门。
“所以说,是这里吗?这是个铺子吧?里面有人吗?江消,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正直的热心了?解救小动物,这好像不太符合你的人设啊。”
“动物怎么了?”江消道,“救人的时候你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废话,转换成牲畜你就啰嗦起来了。蒙冶,你的三观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我也很好奇。”
蒙冶被她堵得有点无话可说:“我也不是反对你——”
“我很不喜欢人的,”江消将手掌贴在那道卷闸门上,“所以我才懒得去救人,有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巴不得人都死干净了才好,鬼神之所以出现,就是因为人欲打破了世间的平衡,万物有灵,人就该下地狱。”
“嗯……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中二病了,虽然虐猫的确实很恐怖,但是你直接这么一棍子打死也确实有点……”
江消没有说话,贴在门面上的手掌骤然往前一推,那道铁皮铝片制的波纹状卷闸面竟然就这么直接以她的手掌为中心,仿佛一团废纸一样直径凭空皱成了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物质。
蒙冶几乎是看傻了眼,接着就见那树上的藏传小佛直接从树上跃了下来,七八米高的距离落地连一点响声都没有,就这么轻飘飘地立在了她的脚边,然后随手一拉。
那门就这么碎成了粉末。
不过也是因此众人才得以看到被掩藏在那之后的玻璃铺面,以及门上贴着的灰红色的字样。
“宠物店…….?”蒙冶道,“为什么会是家宠物店?”
“你偶尔也可以不要老是这么直接问出一些蠢问题吧,”江消心情似乎不大好,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她这段日子以来经历的很多事情似乎都在逐步挤压她的一些恶劣情绪,饶是如此,她还是明白自己得做个体面人,斥责当然是可以,但是会浪费时间的话还是算了,“都叫做宠物店了,发生这种虐杀的事情也是稀松平常。”
“不是,我有点不能明白,”蒙冶虽然明显感觉到了江消的不快,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一般来讲宠物店不都是喜欢猫猫狗狗的人才开的吗?”
身后的贡布占堆似乎罕见地发出了一记笑声。
江消瞪了他一眼。
贡布这才转过了视线,直接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上面还栓了一道常见的店面用的那种大型U型锁。
“既然都已经叫‘店’了,”江消轻飘飘道,“本身就跟喜爱无关了。”
贡布占堆直接用手掰开了那道锁。
蒙冶也再无心思去继续思考江消话里的意思了。
但他饶是再蠢再笨也能领会江消的言外之意。
贡布占堆一脚替江消踹开了那道玻璃大门。
屋内的空气顿时传出了一阵刺鼻的氨气,江消稍稍皱了皱眉。实际上这种地方她的确很少过来,毕竟她从来没有什么买卖动物的习惯,而阿咪本来就已经超脱普通的宠物行列之外,自然平时照顾起来也不需要做到什么处理粪便之类的工作。
也是因此,这显而易见的恶劣卫生条件之下的一切,都让人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了。
但这也并不是重点,毕竟以开门做生意为主的店铺里面,首先大门打开的地方就算再恶劣也不至于恶劣到让人当场生恶的程度。
贡布占堆的嗅觉似乎比正常人优异不少,他呆在这个空间里就算是平时面上不显什么情绪,此刻蒙冶也多少看出了他在强忍着某种不适。
可江消却没有管这些,她半点没有在大年初一非法闯进别人店里的自觉,神色自然得仿佛就像个在自家后院里散步的狐狸。
于是就这么大喇喇而闲庭踱步般地,领着其余两个男人推开了店内门后的仓库空间。
也就是在那瞬间,蒙冶觉得自己的鼓膜都要被震碎了。
准确地说,是被叫碎的。
那狭小得仿佛只有五六平米的空间里四处叠放着数不清的笼子,里面关了不知道有多少只形形色色的动物,蒙冶大致扫视了一眼,大型犬类被堆叠在最下层的地面,依次往上都是体型比较小的动物,比如猫和小型犬之类的。
最让人讶异的是竟然还有鸟笼,整个就是一个荒唐的花鸟市场。
而最让人觉得难受的则是里面的恶臭扑鼻,一眼望去就能看见笼子里面原本分隔出的两个食盘——原本应该是用来装水和食物的,现在已经混杂在一起,变成某种让人觉得恶心的浓稠浆液。
蒙冶根本不敢细想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因为他还明明白白看见那些猫狗的腿脚上都多少沾了很多带着褐色块状物质的绒毛。
他不由得倒退一步,笼子里的大狗见他们靠近,已经叫得极其声嘶力竭,不停撞击着笼子,一瞬间整个狭小的空间噪响不断,顶层堆叠着的猫笼都几乎摇摇欲坠。
蒙冶倒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贡布占堆的脚,被他不耐烦地往旁边一推,肋骨险些被这康巴汉子给直接打断。
贡布占堆跨步立在了江消身侧,面对着眼前的那一声声犬科动物的吠响,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中仿佛来自于地狱的沉闷长吟。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诡异,与其说是吼叫,倒不如说是一种带着奇异色彩的威胁,因为它的威力并不来自于声音的响亮,而是其周身蔓延出来的那种气势。
就连蒙冶都吓了一跳,几乎往后坐倒在地。
而这效果显然起了不小的作用,贡布就像只忠实的猎犬,替主人俘获了该有的猎物之后也不急于获得短暂片刻的奖励,安静地再次退回到了身后,只让江消一个人继续站在前面,稍稍凝神扫视了整个空间里面的笼子一眼。
“现在,”她说,“你还觉得这是有爱心的人会做的事吗?蒙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