萄红在院中望着残星寥寥的夜空,眼皮沉重地跳了跳。
她莫名生出一丝不安来,想起还未回来的李姑娘,便为这份不安寻了个由头,动身前往春宴居住的地方,准备将姑娘接回来。
这晚上光线昏沉,她得为李姑娘点灯引路。
寂静幽暗的小径上,萄红一面步伐匆匆,一面时不时地抬头看月,只有这样她才能压住胸腔里越来越猛烈的跳动声,竭力忽视某种闷痛。
蓦地,眼角余光处闪过一片黑影。
萄红瞳孔一缩,立刻停住脚步,拧着眉头轻喝了一句:“谁?!”
手里的灯彩往前一送,清清楚楚地照出了那黑影的容貌。
萄红本就心神不定,此时也未注意对方的异样,躬下身子行礼唤道:“主上。”
她眉眼低垂,不叫对方看出她眼底起伏的浪潮,然而语气里因埋怨而带出的一丝疏离还是传递了过去。
可她顾不上许多,若是亓明烽为此罚了她,她反而心安理得。
就好像一种小小的反叛因对方的责罚而昭示着胜利。
她正胡思乱想着,胳膊被一股拉力猛地向前拽去,她一时不防,踉跄了两步,整个人都跌进了亓明烽的怀抱里。
即便隔着层层衣裳,萄红还是霎时就察觉出了家主的不对劲。
亓明烽太烫了,好像血液都燃烧起来,热浪从皮肤底下一重重地往外扑,灼得她下意识就要后退,手臂却被他牢牢地握住,半点退不得。
那份没由来的,挥之不去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
萄红的下巴被亓明烽掐着逼迫抬起,她再躲闪不得,直直地撞入他的目光中,她惊觉他眸中翻涌着滚烫的欲念,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卷着沙砾一般,急急地唤她:
“春宴。”
萄红怔住,微微撑大的眼眶里,忽然就滚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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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参唤来先前在门口见过的那个婢女,让她好好守着自家昏睡过去的春大人,自己则要了一盏灯笼,准备去见亓明烽。
那婢女不知是否早早被叮嘱过,递给她的灯笼比寻常的要明亮许多,她走在夜路上,一些枝叶都被照出了细细的纹路,看得一清二楚。
心下微松,她从容踏在弯折的小径上,面色平静,无波无痕,好似世间万物都无法侵染她分毫。
亓家的奴仆都道她地位尊贵是因为亓明烽,是亓明烽心甘情愿捧着她,让众人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李姑娘”,即便她病弱易折且妖力微薄,也没人敢造次。
但她深知亓明烽为人,自视甚高,愿意每年花费万金给她寻治病的药材,不仅为着她这副皮囊,还为着她身后的李家。
因为她一直呆在亓家,她的兄长李月泓便与亓明烽交好,两人私下里有过不少利益往来,这些事李月泓都在信中告诉了她,并未隐瞒。
她被困亓家多年,虽然厌倦,却没有生出与他辩驳争吵执意离开的心思,一如他所说,她“无可无不可”,既然她浪费了他那么多的金钱,那么她呆在亓家为他与李月泓牵线也算是还了他这份强加的人情债。
只是如今,再待不得了。
她答应了春宴要跟她一起去杜家,她不是食言之人。
来到亓明烽的室外,瞧见了烛火映在窗户上的光亮,李月参想叫来下人通传一声,然而四下一望,竟是叫不出半个人来,总不能是亓明烽身边的奴仆都被春宴拎过去砍了头罢。
李月参微摇了下头,转身抬步,想明早再来,却在瞬息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是她白日里在春宴的院落中闻到的,不似那般浓重,却真实存在。
不可能是亓明烽受了伤,雁城里没人能伤的了他。
她不愿被卷入亓家的秘事漩涡中,正想离开,胸腔里莫名重重一跳,就好像冥冥中一根线,牵引着她,绕着她的脚踝,将她往内室里推。
直到她推开门,看清了室内的场景,那根牵引的线在她的脑海里,崩裂了。
亓明烽听到声响,转过身看向她,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一片猩红,平日里的冷傲克制土崩瓦解。
“亓明烽,她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血腥味之外,她还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只是此刻她不能分辨,事实上,当她看到地上仰面躺着衣衫不整面如死灰的萄红时,她什么都分辨不出了。
她甚至在想,萄红可能只是受伤了,虽然胸脯处空了一块夜风灌入其中,虽然大片大片的红花从那空的一处绽开,虽然睁着的眼睛毫无光彩一片死寂,可她分辨不出,便想着现在叫医司过来,或许还有救。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妄想,陷入癫狂之中的亓明烽仰头大笑,一手撑着墙壁,身子摇摇晃晃,说道:“别想着救她了,她已经死了,我看着她死在我面前的哈哈哈!”
亓明烽挺起脊背,努力站稳,来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愤恨道:“你在我身边呆了三十年,三十年!我怎么都捂不化你!然而这个婢女,不过是顶着张肖似春宴的脸,陪了你四年而已,你竟然为她露出这副神情!李轻棠,你把我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