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比你强。”
方峻茂早料到他会泼这盆冷水,心平气和地笑着反击道:“不像某些人啊,这么多年了,忠心表了一次又一次,礼物送了一茬又一茬,还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沉默。
一时间,只剩刺耳的水流声。
良久,水枪关闭,世界陷入安静。
陆追绕过解剖台,终于来到方峻茂面前:“方先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方峻茂仰起脸,笑着同他对视,说:“你猜。”
笑容乖顺又张扬。
他在陆追眼中捕捉到一丝危险的杀意,却也只有那一瞬。
“我该把元蕖也杀了的。”
方峻茂笑意不减反增,说:“陆先生,那你不会活到现在。”
他是认真的。
没人能威胁得到他,除非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陆追的神情似乎毫无波澜。他回身,从角落的储物柜里翻出些衣物、饰品,若无其事地开始装点那些人体零件。
方峻茂看着他将这些东西收进编织袋,问:“这次扔哪里?”
“随意,查不到你我身上就好。”
陆追收拾好,又望向他,说:“我不希望你的人再节外生枝。”
方峻茂起身,莫名心情很好地笑起来,说:“当然——我一定管好‘我的人’。”
他接过编织袋,轻快地转身,开门,人已经踏出去,又忽然回头,说:“陆先生,别忘了把走廊上也打扫干净——还有,你最好催一催专案组那边,他们的行动太慢了。”
陆追不言,只目送他哼着来时的歌,拎着满袋子尸块,轻快地离开房间。
“反正唱一段……我就只能去闯祸……”
与此同时,警局。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元呈话音刚落,果不其然,被林丛抬腿踹了一脚:“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说:“坏消息是,我们虽然排查到了多名失踪人员的中转地,但,只有受害人的痕迹,没有凶手的任何线索,唯一的线索是,邢锐曾经来过这里,如果继续查,也许能找到一点证据,不过可能性很小。”
林丛歪了歪头:“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好像猜出邢锐留给失踪者的文字是什么意思了。”
林丛又补上一脚,比刚才还重:“别‘好像’,有话直说。”
元呈龇牙咧嘴地揉揉腿,把电脑屏幕转过去,说:“这些内容,很有可能是邢锐所抓到的、这些学生的把柄。”
屏幕上,赫然显示出一串表格。
穆百之不解:“多大的把柄,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离家出走?”
“——用不着有多大。”
元呈道:“这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林丛放下奶茶杯,眉头紧锁:“所以,邢锐早就选定他们了。”
元呈抱着双臂,忽然一笑,说:“——也许,不是邢锐呢?”
林丛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遂打断他的揣测:“暂且不说那么远。先说,你怎么判断,它们指向的,是邢锐手中的把柄的?”
元呈切换个页面,道:“还是以李匡手中的线索为例,‘宰予昼寝’,出自《论语·公冶长》,大致文义是:名为宰予的学生,在白日躺在床上休息,大为失礼,故而孔子责其‘朽木不可雕也’。
“现有的这些线索,绝大多数,都出自《论语》。从性质上来说,它是记录师生言行的一本书,而邢锐与受害人的关系,恰恰是师生。我又仔细翻找了这些线索对应的内容,无一例外,都与‘宰予昼寝’意义相近,是对学生的管束。”
穆百之托着腮,说:“可,这不就是老师的义务吗?”
元呈点点头:“是,所以,大家才一直没有发觉。”
瞧出二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继续解释道:“正因为这一切司空见惯,才没人发觉邢锐是在不动声色地对他的目标们实施PUA——好吧,说PUA有些严重了。
“从教学实践的角度来说,如果仅仅是为了教学管理、潜移默化地扭转学生的观点,其实合情合理。但,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中学生通常把它理解为偏心,但,只有当这一系列案子发生,大家才能意识到,这其实是无形之中的洗脑。”
穆百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权力地位并不对等、甚至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要形成这样的控制,其实并不困难。”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林丛翻开笔记本,上面呈现的,赫然是一幅杂乱无章的人物关系图。
“——所以,邢锐、方峻茂,现在是最大嫌疑人。”
他用手指点了点箭头纷杂所指向的二人,说:“明天,先查方峻茂。我去过电话,明天早晨,我们直接在他家附近集合。”
穆百之与元呈点点头。
正要收拾东西,穆百之忽想起什么,说:“对了,林队,隔壁队的顾问老师说,明天要调到我们队上来。”
奶茶杯吸出空响。
林丛呆了半晌,问:“什么时候来的顾问,我怎么不知道?”
穆百之背上包,答道:“上个月,你认识的,王了。”
林丛咬着吸管的动作一停,一抬眼,桃花眼满是震惊:“他回来了?——还要到我们队上来?”
穆百之倒也跟着诧异:“他没跟你说吗?——好吧,那你斟酌一下。听他的意思,是决心已定了。”
元呈见林丛意味深长地点头,更诧异:“——不是,你俩都认识啊?王了是谁?”
林丛随手关了办公室的灯,世界跟着熄灭。
他说:“见了你就知道了,那是曾经的……不对,现在也是,警队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