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市中心高楼顶,一半蔚蓝天空挂着一道彩虹,另一半阳光刺眼。魏乙宁披着病号服拍照,面向阳光有些睁不开眼。
医院地下停车场。张毅恒坐在车里打开窗子吸烟。
两天前,很久没大案的警队接到异地公安协查函。刑满释放不久的刘某来此地打工,一位充满仇恨的父亲随之而来。
刘某五年前JS了女子覃某。覃某单亲家庭长大,其父痛不欲生,不要赔偿,几次上诉只求刘某死刑。但未知原因刘某只判了五年。对覃某的父亲来说,一辈子毁了,女儿也回不来了。贺姓警员共情这位父亲,辞职搬到覃父对门,一则可怜他,愿意当他半个儿子,二则担心覃父有应激反应。这种做法还被嘲笑。果不其然,刘某出狱当天,覃父有了行动,脱离贺警员的监控,买了和刘某同时段车票赶往同一城市。
得知案情全部经过,张毅恒并不想参与,却不得已出现场。
“他想方设法把人渣绑凳子上想一刀刀刮了,但我们的人到了。我手下劝他别冲动别自己也成了杀人犯。我没吭声。我只看见他年过半百哭得厉害。我让所有人撤出去。出去前我说所有人都会当作没看见。等我们再进去,人渣死了,那个父亲也死了。
法律不该让好人陷入困境承担损失,而是让坏人得到惩罚付出代价。
我那天骂老魏其实是骂我自己。我不觉得那个父亲极端。但凡我们速度快点,但凡法律能让他看见希望,但凡可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他就不需要自己动手。
恶意杀人不一定判死刑,这种明摆着的情况,律师一张嘴也可能黑白颠倒,有不为人知的保护伞。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我只是个办案的,不能判案。”张毅恒含泪,“我是不是挺蠢的?”
那天晚上,拥抱着妻子,张毅恒脑子里始终回荡一句话:“当正义得不到伸张,单纯的复仇就是正义。”
他脱下警服,接受上级调查。
临走前,公安局门口站了几个自己的队员。张毅恒自顾自走。
“张队!”
“师父!”
张毅恒喉头已然起热。
女警:“张队,我们没觉得您错了。”
徒弟:“与其救刘X让他活着而把覃父抓起来,这个警察我宁愿不当!师父您干的漂亮!我们有感情有思想,分辨得出对错,不需要什么狗屁纪律条条框框评判!”
张毅恒:“闭嘴!”
女警:“张队,您就当放个假。二中队等您回来。”
一个人从后面走来,陈法医目光如炬:“这次,我不拿年龄说事。我等你回来,继续跟你争。”
后照镜里看到大家敬礼,张毅恒顶腮忍泪。
地下落了很多烟灰,车里的垃圾袋又增加两个烟头。最后一根烟吸完,哼着《少年壮志不言愁》,拿在手里捻灭。
手机屏亮。孔雯锦的消息:还不发
张:发什么?
孔:[敲打]姐姐的卡号
张:那不行,你姐姐要打死我
孔:快点[发怒]
张:我哪知道她的卡号?小姑娘家家天天能不能温柔点?
孔:这话你对姐姐说
张:我活腻了吗?你哥呢?
孔:卡号发来我再告诉你我哥在哪个病房
张毅恒贱兮兮语音:“你千万别告诉我,不然我到门口了。”半天没收到回复,熄屏下车,“小丫头片子,没劲。”
轻而易举问到病房号,提着礼箱进房见兄弟写毛笔字,穿着病服摆着手臂,字龙飞凤舞,只见行书写道:
時運不齊 命途多舛馮唐易老 李廣難封 屈賈誼於長沙 非無聖主竄梁鴻於海曲豈乏明時所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张毅恒诡异地打量:“你写个字这么骚干嘛?”
“嗯?”魏乙宁扭头,“张队长闲了?”
把礼放桌子上,张毅恒往空床上一坐:“嘬嘬。老魏,衣服撩起来我瞅瞅伤怎么样。”
魏乙宁剜他一眼:“不劳费心。”笔走龙蛇,竖起纸张,上面写着:礼留,人走。
“嘿?绝情无义的,怎么这么狠心呢。”张毅恒打嗝,头枕右手躺下,“赶紧给哥倒杯水。我跟你说,前段时间遇见一稀罕事儿等着让你开眼呢。我一所里兄弟接了个案子。报案人女的,举报她老公婚内出轨还有DNA报告,私生子都小学了,就比婚生子小两岁。上午报的下午就要撤,说两家协商好互不打扰,以后各过各的。关键那男的长得不帅手里没钱也不是正式工,你说他凭什么?”
“什么意思,没听懂。”
“就是那男的,原配和小三和解了!原配不打算离婚,小三也不分手。人家俩现在和睦相处成了姐妹。”
“6。”魏乙宁收笔,倒水。
“真给力啊,有这么大度的女人?”
“你羡慕?”
“废话,你头天认识我?这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开玩笑,我得守着我媳妇,我宁愿她为我争风吃醋也不想当她眼里的透明人。你不懂,每次从她嘴里叫出来我的名字,我都觉得我名字真好听。我媳妇马上要生日我送什么呢?”
“送你离开千里之外~”魏乙宁低低地唱起来。
“靠。真,问你白问,你懂个屁女人喜欢的。干脆我把她购物车清了。你和雯锦怎么样?老爷们磨磨唧唧的干什么玩意儿!虽然我男的,但我作为过来人可以教你那方面的技术。别问我细节啊,把跟自己女人那点秘密公之于众,我可没那么变态。”连连挑眉坏笑。
“你够变态了。”
“有个事儿我挺纠结。我爸妈催我们要孩子,沈曼不想要。”
“不想要还是不想现在要?”
“不知道,她拿工作把话题岔开了。我妈六十了现在还吃我爸初恋的醋,每次提起阴阳怪气的连带着我受罪:恒儿,该要孩子了,你那个妈都三个孙子了。她管我爸初恋叫‘那个妈’,连生孙子都跟人家攀比。我爸追他初恋冒着大雨送伞感冒。现在每次下雨每次我爸感冒我妈都问:有你给她送伞那天雨大吗?有你给她送伞那次感冒严重吗?我爸还乐呵呵的。”
“宠妻狂魔。”魏乙宁举起大拇指,“子承父业。”
“废话,我娶她是爱她又不是找人给我生孩子。如果我能生就自己生,坚决不让她生。说真的,她愿意给我生孩子我能哭死,我都怕在产房我哭得比她还厉害。”
“做男性委屈你了。”
“狗屁!不像好话啊。老子直的!宁折不弯!再说我媳妇对我好着呢,娶到她绝对我祖上积德了。我以后必须生个女孩!”提到这个,张毅恒双眼放光,“得长得像她,然后一手牵一个,大美女小美女,哈哈哈,到时候老魏你就羡慕我吧!”
“羡慕,羡慕。”魏乙宁见他神色疲惫又说最近不上班,迟疑着,“受处分了?”
张毅恒没有应,只说:“哎,电视打开调个新闻。”
“现在看新闻?”
“一看你就不关注时事政治国家大事。新闻频道播不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张毅恒把枕头位置摆好靠着,叹息,“我这忧国忧民跟个笑话似的。有些人不知道做错什么得罪了谁?怎么命那么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魏乙宁打开电视,“民就是国,警官不忧国忧民,想让谁替你?我记得四二八重大刑事案件就是你办的,你还受了表彰。”
“老子办的案子多了去了,陈年旧案冤案我全给它翻了破了,桩桩件件拿出来都教科书级别。这叫有脑子,要不只凭关系运气我升那么快能服众?咱也做不到尸位素餐。媒体夸我断案神手。”
“嗯。”魏乙宁悠悠,“断案神手那篇报道我写的。”
“滚啊!又没署你的名。”
“但愿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你可以找署名编辑问问出自谁的文笔。”
“靠!我还以为我这么牛批收获粉丝了呢!”张毅恒气不过,踹了魏乙宁坐在病床上垂着的腿,“烦不烦啊耍我。”
“没良心么?不感谢还踢我。”
张毅恒腾地坐起:“我没良心?你才没良心!多少年过去连声谢都没有。大学那会儿我教你喝酒,没想到你自制力挺强,愣是刚够二两就一口不沾,结果也醉了,那脸从这儿红到这儿。你当时连一条直线都走不了,给你竖个手指头你都要抓了我的手才能看清是几,就这样,你闭了眼只听声音那脑子竟然比我还清醒,我背着你回我家给你扶床上你TM踹我让我滚。我说咱俩都男的你撒什么野,然后你记得你说什么不?”
“我好像说,你当太监再说话?”
“你就记了半句还不对。我跟你说我这些年别的没记,就那天你那两句话记得特别清。你说你还没跟别人睡过一张床,要不让我把你送回家,要不让我当太监叫你姐,否则你就点火炸了我家。”
“你继续编。”
“没编!你吐字不清的当时说让我拱出去。你听你这话,救了你你还要炸我家。现在想想我真绅士,你初中还有一次突然来月经弄脏裤子我把我校服借你穿呢!”
“嗯,记得。”
“你说你好好一个老爷们非要来月经。”
“你也是,好好一个美男非要长一张嘴。”魏乙宁看表,“你不去找沈曼准备在我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张毅恒晃腿:“别给我下逐客令,我在你这儿轻松。”晃了两下,盘腿坐,“如果上头有命令要抓你曾经爱过的女人,虽然她犯的不是大错吧,但也够关几年了,你会对她网开一面吗?”
“沈曼犯事儿了?”
“滚犊子!打比方假设!”
“多大的罪?害人了吗?”
“不大不小。害了。”
魏乙宁沉默,许久:“会。”
“你是不有病?傻啊你?”张毅恒不屑,想点烟又放回去,“要不咱俩能当这么多年兄弟呢,你TM跟老子一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