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活泼俏皮,平日里被燕帝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哪里会受母亲的约束。
见燕帝稳稳当当地徐步前行,小嘴巴一撅,张着手臂小跑回去。她的手很小,握不住父皇宽厚的手掌,只挑了一根大拇指攥在手心,存了劲地拉扯着燕帝向前走。
由于是皇子的生辰宴,殿内的人并不算多。但个个都是血脉相连,关系密切的皇家贵族。
瞧着长乐公主如此自由得意,与皇权的最高掌控者相处时,宛如平凡父女,羡慕有之,妒恨更有之。
站在宋如常身后的赵寒庆眼如鹰隼,抓住他膝上紧握的拳头,心头不禁升起一丝唏嘘感慨。
连国不同于前朝,十四岁娶妻生子完全是天方夜谭。
前朝覆灭便是吃了幼帝登基,摄政王一手遮天的苦头。
连国吸取教训,甚至矫枉过正。要求连国的皇子必须年满二十,行完冠礼后才能出宫设府,娶妻成家。
这条成文的规定,行到宋如常这里,突然就不作数了,难免令人心生忐忑。
未曾取字,没有指婚,甚至出宫后的府邸设在何处,燕帝一个都未曾告知。
难道是要在这样举杯相庆,和睦团圆的日子里,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并公之于众吗?
丝竹声起,戏台上舞姿翩翩。燕帝携小公主落座主位,两位嫔妃照样一左一右夹在燕帝两侧。
“今日昱泽生辰,大家不必拘束。”
燕帝一向在外没什么好颜色,如今长乐公主陪伴在侧,讲话时的语气倒是明显暖了几分。
宋如常心中悬着燕帝当日在凉亭所说之事,一直郁郁寡欢。他知道,每一次举杯,每一次欢笑,都距离他被赶出皇宫的时间更逼近一分。
宴过半场,年纪尚幼的公主无法像大人一般安分地坐在原处,拿起放在桌上的半串糖葫芦穿梭于宴席之间。
座下四位皇子中,唯有宋如常年纪最小,又坐着轮椅,与常人不同。故而公主第一个寻到了他,好奇地拍拍他的“座椅”,问道:“四哥,你怎么跟别人坐的不一样?”
大皇子出宫四年,不常出现。二皇子与三皇子是贵妃所出,淑妃不爱带着她去走动。只剩下无母无宠的四皇子没人忌惮,且与她年纪相差在几人中最小,故公主愿意先找他玩。
未央宫起火是两月前的事儿,期间宋如常一直在自己宫里养伤,不曾出现在什么热闹场所。
今日的宴会,算是自腿伤以来,第一次露面
公主童音稚嫩,脆生生的响亮。甫一张口,所有好奇的眼睛目标一致地飞了过来。
唯有高处的燕帝,照旧从容饮酒。
“四哥受伤了,不能坐一般的椅子。”
宋如常脸色难看,笑起来更加僵硬。受伤的腿让他失去了自由行走的权力,本就是一道不愿言说的伤疤。
此时被人于大庭广众之下当面询问,无异于自己把自己的伤口撕开给所有人观赏。
其实皇子受伤这事,各宫早就传遍了。
然而直到现在,除了往来频繁的几位兄长,再没有一个人拜访关心。
殿内不乏有王子公爵,虽关系不如亲兄弟密切,但是作为皇子们的姑姑叔伯,连一声怜惜都不肯施舍,如何不叫宋如常伤心?
因为他无母族庇佑,因为他不得皇帝宠爱。便没有人愿意对他施舍不值钱的关切。
一心失落着的宋如常不想在这里出丑,继续强颜欢笑地面对公主滴溜溜打转的眼珠子。
“明月,快回来!”
淑妃发觉气氛不妙,招手轻唤女儿名字。
她知道燕帝对这个克死生母的小儿子没多少喜爱。但现在毕竟是在宴席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做了别人的嘴巴。
公主年纪虽小,却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四哥笑得难看,心虚地提起两边裙子扭头就跑,原本拿在手里的半串糖葫芦滚到地上都没有发觉。
眼前没了人对视的宋如常垂眼,盯着地上只剩下三颗的山楂串若有所思。
公主扑进燕帝怀里,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燕帝一手搂住她轻轻摩挲安抚,一手举起酒杯,稍加思索,开口说道:“老四受伤,在宫内多有不便,不如搬出宫去,好生休养。”
这句话不是临时起意,宋如常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等他落下话音,拱手谢恩。
座下有人不解,口无遮拦地问出加封取字一事。
高位之上的掌权者不动声色,四两拨千斤,回绝道:“连国一向是二十取字封王,朕不能破了规矩。”
听到这句,宋如常低垂的脑袋更加窘迫。
坐在他正对面遥遥相望的二皇子支起袖子,掩唇轻笑。
取字封王不能破规矩,提前出宫的理由却是冠冕堂皇。燕帝对于这位小儿子,是真的不给面子。
不给面子的背后,是赤裸裸的轻视与偏见。
外人只知宋如常的母妃出身微贱,从小小的洒扫宫女到燕帝的妃子不过两年时间,诞下皇子后撒手人寰的结局更是俗套老气。
这样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又有谁会喜欢,愿意尊重呢?
但这不过是其中一层最浮于表面,人人可见的事实。
燕帝对于宋如常的偏见,唯有他自己个儿心知肚明。
他母亲的真实身份要比所谓的洒扫宫女更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