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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大明女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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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八年,二月,春风乍暖,御花园花开柳曳,蝶舞蜂鸣。

“皇帝老伯,我专门为您熬了川贝罗汉果汁羹,您喝了嗓子会舒服很多……”

“今天阳光明媚,一片云也没有,我陪您出去晒晒太阳吧?”

“皇帝老伯,之前那个谜语您还猜不出啊?我换个谜语给您猜吧?”

冬禾依旧隔三差五入宫,天暖的时候陪皇帝出去散步,穿花拂柳,猜谜辩经,老少逗趣的笑声传到很远。然而皇帝愈发心力难支,坐在御花园的盛光之处也是沉云萦绕,枯涸褶皱的面孔在强光下焕发不出任何容光。

静谧的午后,映月台湖光荡漾,碎波流金,彼岸树木葱蔚,峰峦隐隐。

“不……”

“嘘——”蒲公公看到突然踏上连桥的纤秀身影,被冬禾示意不要出声,她轻手轻脚地迈到长椅后面,捧了一盆花苞新绽的茶花,悄悄将花枝那端从皇帝身侧递出。

娇艳与芬芳扑面而来,皇帝郁悒不解的面容咧起笑唇,冬禾惋惜道:“可惜,您最喜欢的十八学士我种不出来,只能养了这几枝三元及第。不过,我在浇水时放了一些柑橘汁,开出的花格外香,还能宁心安神,放您寝宫正好!”

皇帝凑近嗅了嗅,把花盆放在身旁的石案上,拉住冬禾的手,“不冬啊,你真是为朕费心了,咳、咳!”冬禾连忙蹲下,为他掖紧身上的薄毯,皇帝轻叹:“你胆大心细,为朕解决了很多麻烦。只是……不知谁走漏风声,外界便以为朕身体垮了,开始兴风作浪,帝国的这艘大船行在风浪里,真是好不稳当啊。”

“这个……不冬也不大清楚。”上次的事,虽然也是杨伯伯做事不检点,但她的确意识到牵丝攀藤的可怕,不敢随意进言,“朱正他很刻苦的,雏鹰也要长大的,您不妨让他试着独自解决那些难题?”

皇帝抿唇,脸色变得阴郁而复杂,“你可知,杜如晦、房玄龄、陆德明他们是什么人?”

冬禾愣了愣,垂眸,“是些博学名士吧,不冬才疏学浅,不了解……老伯注意身体,不冬告辞。”

《旧唐书》记载,太宗开国时天策府的十八贤才,号十八学士,从龙之臣,风极一时,一场玄武门之变,万民之口流蜚成川,这些同勤开元的生死兄弟,便难逃群雄崛起如曙光,结局死荒凉!她就算再喜欢老伯,再想为他排忧解难,也得承认伴君如伴虎,离皇权太近,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看着她一溜烟消失的背影,皇帝浑浊的瞳孔溢满了无奈,“蒲乐,去把杨廷和宣来,朕有要事吩咐。”

一个月后,秋闱的贡生们参与殿试,皇帝亲临太和殿廷试。当场传胪后,三甲进士依例授予官职,然而翰林院编修并未满员,内阁空着位置,不知圣意究竟如何。

太和殿,早朝时分,金龙耀目,玺彩华丽,祥龙盘升的粗柱屹立在丹陛之下。除文武大臣外,无诏不入大朝的藩王也被宣了过来,衣着绚丽站成一排,宁王具服隆冠站在首位,可见上次皇帝的降罪申斥并未动摇朱厚照对他的偏顾,兴王事不关己,襄王昨夜花酒喝蒙了,摇摇晃晃直打呵欠,郑王被那酒气熏得一脸嫌弃。

异常的是,禁军头领齐既明守在门口,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纤量的人,头戴双翅乌纱帽,五官秀气,忽闪着大眼睛顺着接榫往里瞧。

六部尚书轮流启奏年前年后的重要国事,并说了些太子监国的溢美之词,皇帝靠着龙椅手指轻叩扶手,微垂的眼角令人无法琢磨他的心思。

末了,洛亦再谏,“启禀皇上,六部官员勤恳为政,但缺少决策之人,若事事由太子亲断,移送司礼监批红,未免太过辛劳,也会迟滞国策,臣请皇上重新擢拔内阁成员。”

“此事朕自有安排。”皇帝沉默半晌,突然道:“冬禾——”

“啊?”冬禾一激灵,以为听错了。

“叫你呢。”齐既明让开道路,示意她进殿。

众人往门口看去,冬禾缩着肩膀在两列大臣的视线中走过,匍跪在中央的乌金地砖上。

风雨不动的宁王一下子转身,惊异的目光定格在那墨绿倩影上,掏空大脑也想不到接下来的事。

“冬禾听封。”皇帝沉沉开口,蒲公公展开圣旨,洪亮宣读:“旨诣冬禾,聪明机慧,忠心可嘉,身体力行为朕分忧,实乃国之重器也!汉有萧何曹参,唐有房谋杜断,封冬禾为本朝一品太傅,加封文渊阁大学士,统率六部,总揽内阁大政!钦此——”

群臣惊呼,藩王瞠目,面面相觑,按耐着掀破屋顶的冲动。

冬禾震惊到发抖,试图在皇帝眼里寻找开玩笑的痕迹,可是除了毋庸置疑的严肃,别的什么也没有。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洛亦大惊,立刻出言阻挠。

“太傅一职非同等闲,请皇上三思!”巫大勇顾不得与洛亦的矛盾,跟着谏言。

面对新势力的注入,双方背后的大臣随声附和,反对的声浪淹没大殿。襄王用胳膊肘戳了戳宁王,肥脸都是贼笑,“宁王,咱们兄弟你最聪明了,你说皇兄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从哪弄来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别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宁王收了收袖子,冷冷眨眸,“皇兄英明决断,襄王慎言。”他的内心可不如表面平静,这个女人真是手段非常啊,就是有能把聪明人变得荒谬绝伦的本事。兴王倒是最平静的一个,那种平静就好像意料之中,宁王转眸扫了两眼,眉峰浅蹙。

这一次,皇帝没有像上次那般“妥协”,挥袖道:“够了!冬禾的好处朕一清二楚,朕意已绝,众卿不必多言,退朝!”他起身离座,随行太监急忙跟上,天子金口玉言,众人再不甘心也只能回归沉默。

蒲公公走下丹陛,“冬禾,接旨吧。”

接?还是不接?娘早就盼着她南下,杨瑾也想早日带她归乡,瞬间脑中多个念头闪过,但是内心有一道声音告诉她,这是她必须承担的使命!她不能辜负皇帝老伯的期望!这便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她咬牙,高抬双手,“臣……谢主隆恩。”

散朝后,小声的议论仍在继续,冬禾抱着圣旨卷轴茫然地落在最后,本已走下台阶的郑王忽然转身,玩味的目光在冬禾脸上打转,“万寿节那天本王喝醉了,没看出来是你,你蒙得了皇上却蒙不了我,小、尼、姑!”

原来皇帝让她男装示人,竟是为了有今日?“这位王爷年纪大,眼花了吧?本太傅的确有个出家的同胞妹妹,不知和王爷有何渊源?”说着,她挺直腰杆背负双手,一派男子英气。

“原来你就是不冬的亲哥哥呀?”宁王浅笑驻足,“在梅龙镇听不冬老师提起过你,她说你云游四海,快意江湖,拜得道高人为师,没想到回京城就一鸣惊人,真是令人惊喜啊!”

冬禾配合地笑了笑,在视线交汇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是啊,舍妹也跟我说起王爷,说您行侠仗义,普惠万民,是藩王中的佼佼者。”她瞥了一眼郑王。这两人一唱一和,郑王从质疑变得不确定了,不男不女的东西闹得他头疼,“哼,不管你是谁,就算本王放过你,也多的是人不会放过你,等着瞧吧!”

这警告也不算胡说八道,冬禾叹了口气,宁王挑眉,“怎么?不高兴?皇帝给你的加封是文臣至高荣耀,若换成别人,早就烧香拜佛去了。”遥瞰御道尽头,无边碧空下的五凤楼巍峨雄伟,展翅欲飞,亦远亦近,触手可及,皇帝反常的决定只能证明他时日无多,一时间,宁王心情不错。

“是啊,皇帝老伯对我好得不得了,突然发现自己柔弱的身躯可以帮他撑起一片天,我也是真的高兴。只是……”她难展欢颜,“阿瑾怎么办呢?我这个样子,怕是没法光明正大和他在一起。”

宁王动了动嘴角,“人生有得有失,欲成大事者,岂能为儿女情长所累?”

冬禾“哦?”了一声,尾调拉得悠长又气人,水眸清亮几分,“所以宁王府里一个女人也没有,宁王只在外面采野花,光找乐子不谈感情,是最能成大事的?”

宁王蠕动着嘴角,想反驳也不知反驳哪一句,结论就是,他真不该为她解围,更不该跟她废话,他深吸一口气,蓦然提快步伐,竖立腰间的金边绶带随步乱颤,发带乱飘。

出宫后,冬禾第一时间跑将圣旨交到姚锦年手上,这可比当初让她成为住持弟子有出息多了。

姚锦年横看竖看,好不容易平复惊诧的表情,两条烟淡的蛾眉浮现情愁,难道,这真的是天意?

“我现在是太傅了,除了皇帝和太子,属我最大,娘……不高兴吗?”冬禾疑惑地问。

“没有,毕竟你是女孩子,娘只是担心你的身份被发现。”姚锦年握住她的肩膀,“既然你喜欢,那就好好干,别让你皇帝老伯失望。”她想,上苍做了最奇巧的安排,该来的,逃也逃不开。

宁王府,兰芳堂绿荫如盖,凉风习习。

春风拂面,吹掀宁王额前两绺碎发,秀媚的五官因为薄怒而显得轮廓冷刻,宁王手持硬弓搭起长箭,旋身点足,发带和着丝白衣袂共舞翩飞,拔身至最高点时猛地松手,“嗖——”地弧线划过,箭头穿靶心而过,狠狠钉在后方一丈远的砖墙,深约两寸。

一箭不够,他又连发两箭,看着墙体上的裂纹,德叔直擦汗。

婢女端来水盆,宁王擦了手,坐回石案边喝茶,喝了一口就搁下了,徐凌犹豫半天,“王爷,您不是觉得,即便皇上提拔不冬做太傅,也不会妨碍我们的计划。那么,您在烦恼什么?”

“原本以为太子太傅的位置空出来,本王就有机会入文渊阁帮太子处理国事,现在弄个不冬过去,太子就有了帮手。”

“可是皇帝眼看着不行了,无论是谁入阁,都难以对付兵临城下的四王,呃……”徐凌弱声说,“王爷莫不是……自寻烦恼?”

“你什么意思?”宁王拧眉,这话其实是以下犯上了,何况徐凌深知他的脾气又怎会失了分寸,但他却没有特别的动怒。

徐凌更小声了,“您难道不觉得,您是在……吃杨二公子的醋吗?”

“嗯?”宁王褐眸震荡,狠瞪过去,徐凌绷着脸没有请罪的意思,宁王竟是有火发不出,不知怎么,一丝诡异的绯红漫上他的侧颈。默思片刻,他只觉得好笑,也真的笑出了声,“呵呵,没错,本王是喜欢她,看到她与别人亲密,心里的确不舒服,只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徐凌眨眨眼,愿闻其详,宁王缓缓移步,走到墙角一株杏树下,抬手拨弄着新发的杏蕊,“三春勘破,桃红柳绿待如何?除了王妃,这些年从未有人走进本王的心里,再有美貌和才情的女人,也只能贪一时之欢。至于不冬,她既心有所属,又在立场上和本王相对,与其说本王喜欢她,不如说,本王就是想让她承认,她效忠皇帝和朱厚照,都是错误的眼光,不明智的选择。”话落,玩弄的花蕊被他捏碎,花汁流落指缝。

徐凌好奇,“这么说,王爷是想拉拢她,让她替王爷效命?”

宁王欲言又止,不愿就着这件事啰嗦,转身取了长弓,对着空洞的靶心又放一箭。

两日后。

“吁……太傅府到了!”马车从迦叶寺出发,停在高耸阔气的铜漆大门前。车夫敲门,两扇门应声开启,一堆喜气洋溢的丫鬟仆人分站照壁两侧等候主人的到来。

见冬禾进门,众奴下跪,“恭迎老爷!”

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她照顾别人的份儿,哪有人伺候她呀,更别提下跪了,她连忙弯腰去扶,“都起来,以后不要跪了,都去做各自的事,忙完了就歇着去,别整天站着。”还好,皇帝老伯赐的人不多,四五个丫鬟,七八个男仆,一个老管家。

管家接过冬禾的包袱交给小厮,抬臂指引着往里走,“大人,老奴姓韩,您叫我老韩就是,我带您到府里转转吧。”

“好!”

踏入门庭,绕过精致华美的须弥莲花照壁,前院矗立着一座檐角飞翘的二层殿阁,老韩说是招待客人的,通往后院有两条长廊,拐角通向不同的厢房,附近的青石小径通向后湖园林,园中凿了几方碧池,短桥相连,池边绿柳垂地,芙蕖待放,三四座小榭一半建在岸上,一半伸向水面,正是夏日赏荷的好地方。移步换景,景中取画,冬禾满目惊艳地踏过,惊得红鲤倏然游走,莲叶轻荡。

“老爷,前面就是您的书房和卧房了,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吩咐。”老韩指着六角门里面的小院,墙边竹丛葱茏,玉兰和桂花在四季交替开放,色香宜人。

“满意满意!”冬禾龇着牙点头,还以为一品大员的房子得是骑马去书房,坐车去饭厅,这里小是小了点,跟王府没法比,但还是美景幽然,疏朗有致,隔壁有两间厢房留给无休和籽言,唯一的遗憾,就是娘不肯跟她一起住进来。

逛完一圈,冬禾最后来到书房休憩,刚坐下口茶,老韩领了个昂藏六尺,面无表情、身材高瘦的黑衣女子进来,“这位就是太傅大人,以后他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女子跪地,抱拳,“潘秀见过太傅大人!”

呦呵,皇帝老伯想得真是周到,冬禾绕着潘秀打量,瘦,太瘦了,感觉一阵风就能吹跑,“既受皇帝差遣,那一定是大内高手了,不知你武艺如何,咱们比划比划?”她有点担心,万一是个不顶事的,真出了事她还得救她。潘秀一愣,冬禾已然朝她挥掌,她侧身一躲,眼中掠起杀气,陡然抬拳反击,二人出招迅速,拳掌相缠,时进时退。

老韩看得心惊胆战,“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大人!”

二十几招过后,冬禾锁喉之掌距离潘秀不到三寸,潘秀却已袭至她胸口,愕然收拳,“你是——”

冬禾飞快摆手,捂着心口喘息,“韩叔,你先下去。”

老韩退下后,冬禾朝潘秀竖起大拇指,“好身手!以后有你在,看谁敢莫名其妙把我绑走。”

“太傅也是高手。”潘秀微露赧色,“难怪陛下不止让我保护你,还让我近身伺候你的起居,原来你是……”

“这是个秘密,以后就咱们两个作伴咯。”冬禾揽住潘秀的肩,一副大姐大的豪爽。

回到寝房,冬禾对着一柜子为她量身定制的男装发起了呆,从包袱里取出锦盒,抚摸着躺在里面的茶花玉簪,一会半会儿用不上了,只能收进屉子。

忽然,老韩过来敲门,“大人,外面有个姓杨的公子找您。”

“快请!”冬禾激动地整理衣服,潘秀识趣地退下,关门。

杨瑾一袭淡白长袍,竹叶银冠衬得他清俊秀雅,暖黄的光影透过窗棂,亦无法温暖他充满伤情的明眸,冬禾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快步上前扑进他的怀,才几日不见,却好像过了四季,他们紧紧相拥,如骨肉般不可分离,拥抱良久,杨瑾松开她,抬起她的下颌吮吻她的唇,舌尖越探越深,冬禾越来越晕,脑袋扭来转去,极尽缠绵悱恻。

天长地久有时尽,不知过去多久,杨瑾恋恋不舍地松开那片香软的樱唇,“为什么答应皇帝这样的事?”微喘中透着不理解的埋怨,冬禾被他双臂圈着,仍觉得空气稀薄,“皇帝突然降旨,我也无可奈何,而且……我也不想拒绝,皇帝老伯把重担交给我,正说明他身边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一旦太子不能顺利登基,我们这些与朱正交好的人会有好下场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

这话,当然有一半是安抚杨瑾,她没想那么多,就是不想让皇帝的期待落空。

杨瑾没料到她想得那么深远,本来的怨怪也只能化为心疼和无奈,再度将她按在胸膛,“你有绸缪帷帐之才,我怎么舍得折断你的羽翼?我只是害怕朝堂凶险,官场争斗杀人于无形,万一你应付不来……”

“天塌下来有我那朱正弟弟撑着呢!”冬禾眼神狡诈地叹气,“说真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宫变哪有那么容易啊,只要朱正好好的,我就永远不担心吃那些老家伙的亏。”

“你这么有自信?”杨瑾怀疑,难道她和朱正暗地里达成了什么默契?

“嗯!”冬禾笃定,抱紧他幽幽叹息,“等熬过这一阵就好了,阿瑾,只要你这样抱着我,我就什么也不怕。”

“我会抱着你。”杨瑾加重语气,“永远也不松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冬禾没有立刻到文渊阁报到,而是到文华殿、御书房熟悉政务。从午门到六局十二监,从御花园到东西六宫,冬禾在前面蹦跶,朱厚照跟在后面解说,燥热的天气帮她扇扇子,上台阶的时候帮她提袍摆,路过的太监惊呆了,纷纷低首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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