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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大明女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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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都是表象。皇帝病情加剧,朱厚照侍疾理政两头跑,二更休息是常事,这时候冬禾接过他的笔,一丝不苟地帮他完成预批。

五月初,万春亭凉爽宜人,绿草泛着明光,披甲佩刀的侍卫守在假山附近。

“哈哈,阿瑾输了,到我了到我了!”冬禾拿走斗盆里被咬断脚的“手下败将”,将她捉来的蟋蟀丢了进去,双方很快张牙舞爪撕咬起来,朱厚照捡了根草叶拨动触须,意兴高涨,“咬!咬它!”

战况焦灼,冬禾汗流浃背,挽起她那冰绡文仕白袍的裤管,解开鞋袜,双足浸到碧湖里,“啪啪啪”踢着水花。

宁王从东华门入宫,听说太子不在御书房,便去了万春亭,不远处的一幕令他眯眸,止步,不冬勾着朱厚照的肩,头对头,脸挨着脸,白皙纤巧的脚丫豪放不羁地在水面扑腾着,裤腰间束着的淡蓝色金线丝绦铺了一地,杨瑾杵在中间看热闹……繁茂的碧树遮掩了他金灿夺目的身影,和半脸阴霾。

“口渴了吧?我去拿些蜜瓜。”杨瑾拍拍衣服,走进亭子看到宁王,立刻小跑过去行礼,“宁王好,您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吧?”

宁王噙起淡笑,“你们三个,玩得很开心啊。”

“是啊,端阳节太子难得放松,昨晚我们还玩了一夜呢。”

“……”宁王笑意凝固,气氛冷了下来,杨瑾握起空拳咳了一声,“是……玩蛐蛐。”

一听宁王求见,朱厚照立刻赶回御书房。

“殿下是否更衣?”宁王忍着不悦,朱厚照素纱中单上的黻纹湿了一大片,一看就是某人光着脚丫子玩水弄上去的,简直不成体统!

“无碍,皇叔此番入宫,定是有要紧事吧?”见宁王神情严肃,朱厚照挥去尴尬,心下一紧。

“是,臣已经和巫尚书确认,郑王三万大军已过通州,谷王和辽王和的兵马也已绕过保定府,在京城百里之外安营扎寨,由西至南呈犄角之势,皇上龙体抱恙,臣担心乱中生变,故将南昌调来的两万兵力分驻在京城九门,只是他们兵强马壮实力雄厚,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臣不计代价,也要力保殿下安泰无虞。”他话锋一转,“但愿巫尚书能够指挥得当……”宁王一言三叹情真意切,眼梢余光研判朱厚照的神色,弘治这些年对他提防到了极点,冰冻三尺,不是送女人挡刀子就能化解的冰寒。

朱厚照果然被他带偏了,“巫尚书累患伤病,已经很多年没有指挥对战了。我曾说来日继位,就封皇叔为兵马大元帅征战瓦剌,如今内忧近在眼前,一切还是仰仗皇叔。”

宁王眉峰微展,“臣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殿下不必忧思过甚。”

朱厚照走下御案,拍拍宁王肌骨坚硬的肩膀,仿佛那是擎起社稷的铁肩,“我相信皇叔。”

除了不冬,他能依靠的亲人,真的很少。

弘治十八年,六月,暑热滚滚,不时有雷雨冲刷热烫的宫墙。

“咳咳咳……”日日夜夜,乾清宫令人心酸的咳嗽声不绝于耳,御医来来往往,研制再高明的药方也无济于事。冬禾以太子太傅之名早晚来请安,笑话讲不出来,眼泪默默在眼眶打转。

“嘭——”一个青釉梅瓶被人失手从架子上碰落,瓷片碎了,茶花断了,姚锦年仿佛失了魂,俯身去捡。“娘,让我来!”冬禾进门看到残象,急忙拿了扫帚去收拾,察觉到那抹异样,“娘,你怎么哭了?”

姚锦年掏出帕子拭泪,“没什么,娘是见你这几日难过,就跟着难过了。皇帝病情如何了?”

冬禾摇了摇头,咬唇,揪心的酸涩再度涌入眼眶。

那些陈年旧事并没有随着那场大火灰飞烟灭,反而在心底堆积成伤,姚锦年不知如何在冬禾面前伪装,怅然起身,“那你就多陪陪他,这几天,不必往我这来了。”夜色之中,她绷着双肩缓行,蓦地,沾染泪水的素帕滑落在地,冬禾顺手捡起,上面绣了一枝腊梅,两行小字:彩云易散琉璃脆,恰比翼,便分飞!

绝望、空落,从来没见过娘这个样子,可能是想爹了吧?那些天人永隔的想念,刻骨铭心的悲伤,多少寂寞长夜,冷衾如铁,以泪洗面,许下山盟的人竟是来去匆匆,娘是真的爱他。

旭日熏暖,殿阁清寂,清苦的药味透出帐帷。

“年年……等我接你,我不会食言……”梦呓嘶哑,游丝般的呼唤惊醒了趴在塌边的冬禾,一睁眼,只见皇帝笑眸异常明亮,“不冬,扶朕坐起来,朕有点饿了。”

“好!”冬禾扶他靠在大枕上,不多时,她端了燕窝薏仁粥返回塌边,一勺一勺吹了热气喂给皇帝,皇帝甜到心窝,“人间最美味的珍馐也比不过你的手艺,对比之下,厚照养在深宫里,不识米粟,不辨盐糖,刚到梅龙镇的时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太子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再说您就这么一个儿子,哪舍得让他吃苦?”冬禾睨笑着搁下粥碗,伺候皇帝漱口、擦脸、捏肩。

平静惬意的暖阳笼罩着他们,皇帝拍着她的手细细喃语,“厚照小的时候啊,爬树掏鸟窝,下池塘捉田鸡,溜出宫看灯会,三百名锦衣卫才把他抓回来……他还在应墨林的绝版藏书上画画,和你一样的调皮……”冬禾认真地听,逐渐破裂的语调令她痛彻心扉。木一草的预测没有错,皇帝的气息已经消耗到极限,走向枯竭,皇帝回眸看她,“朕还没问过你,你的名字叫冬禾,怎么又叫不冬了呢?”

“衍理大师说,冬日将尽,务待春来,他希望我在春风下长大。”冬禾克制着哭音,颤声说。

“好,真好……咳、咳!”

“皇、皇上吐血了!御医!御医!”尚寝女官来更换被褥,看到地毯上的血花,蓦然惊叫起来。

半日之内,“皇帝病危”的字条传向四面八方。

叶子和吹花如虹一跃,双双蹿至宁王身前禀报:“皇上病危,四王都应该有所行动!”

“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宁王唇角微勾,不紧不慢放下茶盏,拾取弯弓,矫健身躯纵地掠起,袍摆荡开,冷弧划过,成竹在胸的一箭正中红心。

“隆隆——”从傍晚开始,变幻的苍穹由青变黄、转为灰紫,不时有闪电劈开紫禁城上方翻滚的云层,绝厉的明光刺向乾清宫牌匾上的鎏金大字,臣子们哀叹夹杂着私语,微妙的视线悄然聚拢在朱厚照,这位大明皇统的未来继承人,少顷,朱厚照被传唤入殿,人群又起骚动。

护卫开路,有两人高视阔步,金袍闪闪,袍角微掀,宁王朱宸濠,郑王朱佑衿。

宁王和洛亦、巫大勇打了招呼后,原地踱步来缓解躁动的心情,他瞟向冬禾,白衣飘逸,墨发轻摆,脸庞枯白,眸盈秋水,竟散发着几分吴中佳人的柔美伶仃,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甚至比籽福还要温婉内敛,如果他们是陌生人,他甚至想上前,对她说些“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话,可是他不能,因为他们的悲喜永不相通。

郑王格外焦躁,转身撞到冬禾的肩,端着藩王的架势鄙夷道:“这种闲杂人等,怎么也配在这站?”

“闲你个头啊?皇帝老伯危在旦夕,你还在这里耍威风,你是不是人啊?”

郑王瞪眼,“童叟!把他给我拉出去斩了!”

“喂!拖我出去斩?你的口吻这么像皇帝,是不是想趁机做皇帝啊?”冬禾故意大声,狠戳郑王敏感之地,郑王大怒,这小子和他妹妹一样滑头嘴贱,“你竟敢污蔑本王!刀来!”

童叟递刀,宁王抬臂挡在冬禾身前,冷静不失威慑,“有话好好说,这里可是皇宫大内。”

众目睽睽,郑王恼恼地收刀,敌视的目光并未从冬禾脸上收回,他缓步绕过宁王,与冬禾擦肩时猝然发力一推,冬禾没有防备倒退数步,即将后仰跌地,后背突然有了着力点,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她的腰肢,继而将她从背后扣在怀里,这个怀抱和杨瑾不一样,冰冷、禁锢,难以脱逃。

她回眸一瞧,呆住,这不是宁王第一次抱她,但是宁王的表情……让她惊悸。

平静透着迷离,微抿的绯唇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克制,他掌心炙热,竟在她腰间浅浅游移。

这大庭广众的,她没空陪他发疯,冬禾挣了一挣,从齿缝崩出警告的低音,“宁王殿下,本太傅谢谢你啊。”宁王这才松手,她慌忙转身,不知身后那些大臣是否看到这极为别扭的一幕。

“皇上口谕,宣冬禾进殿——”忽然,门口传来蒲公公的高喝。

冬禾心脏停跳了几拍,愣愣回神,如离弦之箭掠入殿门。

宁王亦从方才的暧昧中回神,倏而深沉,皇帝交代后事决定大明走向的黄金时间,竟还有闲心传诏冬禾,真把她当辅政大臣了?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梁上宫灯随风飘摇,昏黄的光影碎了一地,冬禾“扑通”伏跪在床前,接住皇帝颤抖探向她的手腕,眼泪摇摇欲坠,“皇帝老伯,您福大命大,您不会有事的!”

“咳、咳!”皇帝捂着胸口,每说一句,五脏都是撕裂的痛,“不冬啊,你不要伤心。死,是生命里的一部分,只是朕现在,还有心事未了……”皇帝露出祈求的目光,令她感到莫名的惶恐,“朕知道,你向往田园,不愿涉身朝政,但是,朕这次为难你……你一定要帮助太子,别让他入了歧途!也许别人不理解朕的做法,可是朕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能力非比寻常,你可以感染别人,更可以改变朝廷。朕也不想走这一步,可是局势所迫,朕只能如此……”

皇帝痛苦地停了下来,冬禾强忍的泪水滚出眼眶,哀伤的神色浮现一丝犹豫和茫然。不是过了今夜,朱正践祚帝位,一切就尘埃落定了吗?

“为了太子,朕不能不自私一点。”皇帝艰难地喘息,“厚照历练太少,对人心没有把握,有太多野心勃勃的人觊觎王者手中的权势,大臣们也都有各自的利益,只有你在,才能帮他定鼎江山,荡平贼乱。”在冬禾瑟缩的眼神下,他从枕头下摸出半块白玉雕琢的符令,“这枚兵符令牌,可号令我大明天下兵马大权,朕把它交给你,你能帮朕这个忙吗?”

半块小小的玉牌仿佛有千金重,前所未有的重责直逼她的心理防线,江山权柄,万民之主,怎么就她说了算了?她的向往怎么办?那些还在原地等她的人怎么办?她轻轻闭眸,泪水滑落下颌,再睁眼时,皇帝的目光近乎恳求,她心如刀绞,终于点头。

她伸手接下兵符,袖口里的手帕掉到明黄被面上,皇帝看到上面的图案,猛然攥紧,“这手帕,你,哪来的?”

“是、是我娘的。”

皇帝骇然瞠目,一口气提不上来,瞪着帐顶嗬嗬地喘,攥着红梅手帕,合拢的五指被他自己掐出血来。她!她竟然是……“什么动物最喜欢问为什么?”“你揭谜底。”“是猪啊!”“为什么?”“哈哈哈……你好笨呐,猪老伯!”

“你很了解茶花吗?你听过十八学士吗?”

“你不是杂役,你是……神神气气的不冬老师。”

“小人立地货拜见吾皇!”

“你可知,杜如晦、房玄龄是什么人?”

他是造了什么孽,竟会让她做了太傅!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喷溅到手帕上,冬禾慌乱地为他擦拭,“皇帝老伯,您怎么了……”面对皇帝突然的激动和痛苦,她不明所以,想问清楚,可是又不知从何问起。

皇帝的眼泪喷薄而出,望着她的眼神,无奈和愧疚交织,说不出的复杂和沉痛,从胸腔到喉咙都被浊气密密麻麻地堵住,他说不出话了,只能握她的手,摸她的脸,用他今生最后的力气去感受和他血脉相连的温度。

冬儿,我还没哄过你呢……他晃了晃手臂,好想为她擦擦眼泪啊,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就让他再好好看她几眼吧……年年,对不起……冬儿,对不起……今生今世,是我负了你们。

皇帝慢慢歪头、阖目,抚摸冬禾的手臂“咚”地砸向床畔。

“父皇——”雷电乍起,朱厚照的哭喊回荡大殿,冬禾怔怔垂首,心中一片死白。

皇帝老伯走了,朱正,失去父亲了。

“皇上驾崩了——”蒲公公听完诊断,推门,哀声尖喝。

国丧至,山陵崩,天亦悲鸣,酝酿多时的暴雨粗暴地撕开苍穹,无差别砸向紫禁城的砖瓦草木,宫苑内的宗亲人臣、侍卫宫人循礼落跪,宁王位于首位掀衣撩袍,疾风鼓动着裙衬,褐金色蔽膝跪于青砖,束于腰际的金边绶带屹立在脊背之上,他脸膛紧绷,心怀激荡,蛰伏千里,持续隐忍,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王爷,大军在城外准备好了,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挥军入城!”童叟凑到郑王耳边说。

郑王欲起身,老臣王恕捧着圣旨出来,哀声道:“皇上遗诏在此,请各位王爷接旨。”

遗诏?郑王环顾左右,发现除了他,其他兄弟们跪得老老实实,只好暂时忍着听宣。

“朕即位多年,海内升平国泰民安,全赖诸藩王之功。今朕传位太子厚照,诸王大臣务必竭尽所能,匡扶新主,若有变异者,其余诸王务必尽忠,全力讨伐,事后论功行赏,变异者之封邑,赏予平叛诸王。”缓了缓,王恕继续说,“为保国民安泰,海内平治,朕将天下兵马大权交予冬禾,负起保天下安危之责……”

石破天惊,满庭哗然!

皇帝先前一意孤行大封太傅引得群臣反感,但终究只是名衔却无实权,而天下兵马大权是何等重器,事关社稷安危,天下大势,先帝居然交给一个出身卑下的毛头小子,这是何等荒唐!

投入有多少,伤害有多大,最无法接受的,莫过于宁王。他瞠目结舌,眼睫迷乱,栗色额发被雨水粘在两鬓,兜头肆虐的雨水顺着发梢灌入他微张的唇瓣,他探身、跌地,风度、仪态荡然无存。

“等一等!”郑王起身愤喝,“先皇是不是病傻了?居然把天下兵权交给一个小杂役!”

“先皇遗诏,郑王是要抗旨吗?”王恕瞪着他,“抗旨”二字咬得极重。

郑王再次扫视左右,除了他,那几个窝囊废都快趴地上了,如此,合作逼宫是不可能了。

空气凝住,一记轰轰烈烈的雷声划过众人头顶,王恕再次扬声,“谨遵勿违,钦此!”

诡异的沉默。宁王之后的人缩着头,也不知是雨水浇得哆嗦,还是被吓得发抖。银丝发带在胸前垂荡半天,宁王终于恢复理性,就算兵权暂时拿不到,但只要朱厚照登基之后还能对他赖以信任,就有机会从冬禾手中夺权,他是吃了亏,四王也没占到便宜,眼下,并不算最坏的情况。

“臣,谨遵遗训!”沉思后,宁王率先抱拳呼声,勾起绝美一笑,引来郑王咬牙切齿的怒视。

雷霆震天,大势既定,一场血雨腥风化为无形。

雨势挡道,皇帝灵柩暂时停放乾清宫,众人陆续告退,宁王和兴王落在最后。

兴王临上马车之际,宁王叫住他,舒颜一笑,“皇兄剑走偏锋,这回兴王可还料得到?”

兴王牵唇微笑,仰眸吁叹,“人算不如天算,或许皇兄什么也没算。”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无须解释,宁王明白,重用冬禾,是弘治奇峰突出的一招,也是无可奈何的一招,也的确起到了短暂的制衡作用,至此,这盘棋变得有趣起来,棋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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