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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新欢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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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早朝,太和殿。

朱厚照端坐高阶御座,俯视群臣,气势威而不冷,“今日宣众卿过来,朕有一事商议。”

宁王和兴王在列,互相看了一眼,郑王、谷王等人眼神一动,等着下文,其他大臣也面面相觑,新帝一向在御书房勤政,大朝次数并不多,不知这回商议什么。

“半年前,南方闹水患,山匪横行,应天府户部先后向韶州、泉州拨了万两白银赈灾,却在九江一带接连被劫。当时孝宗病重,追查无果,太傅觉得此案不该成为悬案,于是派人查探,发现此案……”朱厚照一顿,扫向冬禾。

“没错!臣找人明察暗访多日,找到一些人证物证,终于查到幕后主谋!只是此案发生在江西境内,查起来颇费功夫呢……”冬禾瞟了一眼宁王,宁王微微含胸,金带遮着下颌,令人看不清他低垂的眉目蕴藏着怎样的湍急骇浪。

震惊、屈愤、当头棒喝!弘治赐剑诛的是身,冬禾这一刀诛的是心!可笑的是,他被刀傻了,伤了,痛了。

“山匪打劫朝廷赈灾款,此案骇人听闻,震惊朝野,没想到还能查出结果。陛下英明,不知贼首何人?”一语激起千层浪,有臣工发出疑问。

朱厚照也是一头云雾,冬禾拖着他上朝,只是神秘兮兮地说要查个案子,看来她是有所针对,有备而来了。初次见面她就把宁王当山贼,难道她对宁王还是那么有敌意吗?

“罪魁祸首,就在朝堂之上!”冬禾俊脸微昂,朗声道。

诸人窃窃私语,甚至已经有数道目光投向宁王后背,疑叹交加,倒不是他们一下子信了,只是太傅言辞凿凿。宁王闭了下眼,他回京一年多,江西那边交给朱岩盯着,朱岩是他王祖宁靖王最出色的义子,算是他的叔辈,做事周密,深沉老练,便留在南昌宁王府做了管家。朱岩管的事多,没能防着巡抚奏疏递到通政司,所谓“山匪”,是朱岩在江湖上结识的绿林义士,他们专门打劫豪强富贾的不义之财分发难民,因为有朱岩通气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劫官银,便是把这笔银子在落入各级官吏口袋前抠出来,这倒不是他多普济为怀,只不过拿着朝廷的钱行义举,搏了名头又能多多笼络效忠之人,一举数得罢了!不冬暗中查他,先发制人,连个招呼也不打,显然连辩说的机会都不给他,相识至今,她对他既无好感也无信任,不冬对他的这一手够狠、够果决!

宁王稳了稳神情,敛衽跪拜,“臣有过。”

“皇叔何过之有?”朱厚照疑问,冬禾也转头俯视,他认得倒是痛快啊。

“此案系长江下游水匪猖獗而为,时任江西按察使上奏朝廷,当时杨阁老去朝,内阁无人主事,此案便搁置了。臣身为亲王享有藩国之俸,却无插手政事之责,更没有领军破除山匪之力,臣属地出了如此大纰漏,是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宁王这话入情入理,一缕缕疑惑的光变为不忍、唏嘘,哪有藩地有人犯罪就问罪藩王的道理?冬禾更是蒙了,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皇上,应天刑部抓了劫杀押送官的头儿,发现他的靴子镶着一枚象征士族身份的刻字翠玉,后来在他的老巢找到一张收据,是一家江西和京城两地分号的钱庄,这家钱庄的主人……”

“呈上来!”朱厚照抬手阻断,谷用下阶,从冬禾手里拿过收据转交陛下。

朱厚照略略浏览,黑瞳轻微一缩,“贼首既然伏诛,此案到此为止。”

“皇上……”冬禾惊讶。

“太傅查案辛苦了,今日议到这里,退朝。”朱厚照说完,毫不犹豫地离座。

众臣躬身退离,冬禾愣在原地,宁王抒了口气,慢慢从乌砖上直了膝盖起身,掸了掸裙摆褶皱,位高权重的藩王与近乎权相的太傅站位两砖挨着,一转身,宁王硬括的织金大袖撞上冬禾的胳膊,冬禾依然未动,仿佛一根钉在那的钉子。

太和殿门外的阳光无比耀眼,宁王深藏戾气,淡然前行,金衣翩翩融入那片光明。

御书房,门外四名太监静立,一见太傅来了,谷用立刻招呼人退下。

“皇上,宝昌钱庄和宁王府脱不了干系,只要顺藤摸瓜下去,查封他的京城分号,就能多一大笔赈灾银,皇上就不用在军费筹集和赈灾之间为难了呀!”冬禾急了,直接站到御案边。

“查封宝昌钱庄,什么名义?朕的皇叔与山贼勾结?”朱厚照冷静地掀眉。

“如果背后没有大人物撑腰,山匪怎么敢劫官银?如果只是为了钱,宁王或许不至于,但他也是藩王,拥兵自重,说不定他有什么阴谋……”

“老师多虑了。”朱厚照起身以表严肃,“宁王在梅龙镇忠心可嘉,为朕挡刀一事臣下皆知,朕无端猜疑打压他的话,藩王中还会有人向着朕吗?”

“哼,怎么好巧不巧的,刺杀你的人也是马匪呢。”冬禾撇嘴轻嗤。

“老师!”

“好好,就算他救过你,那也不能仗着功劳胡作非为啊,跟郑王他们相比,他是老实多了,但是在皇帝老伯赐死他之前,他也没少联络官员,媚上欺下的事也没少干。”抛开宁王私下的事,光是在她面前掐死两个女人,手段之狠辣、手法之熟稔,哪怕出于自保或是政斗厮杀,回想起来她都是心惊胆战,就别说她也身受其害,她只不过在梅龙镇妨碍他泡妞,就被人捆起来打个半死。

直觉不会骗人,有时候,她甚至不是讨厌宁王、抵触宁王,而是惧怕,一种敌暗我明的恐惧。但她亦有勇气,选择对抗而不是退缩。

朱厚照摇摇头,他在深宫十几年,见过太多唯利是图的私心,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古语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夺淮淹田千里,去年决堤淹死数千百姓,连朕都险些送命,可见圣人安在?这么乱的局势,朕不想苛责宁王,也不想官员们闹得太僵……”

冬禾一震,莹亮的大眼缓缓低垂,凝成两抹灰光,“皇上是……怪我?”

朱厚照怔住,政令是冬禾提的,“坏人”都被她做了,这把火怎么也烧不到他头上,他在埋怨什么?他将蘸了朱砂的御笔搁在紫金砚台上,搭上冬禾的肩膀,“没有,朕听说你在南郊冬耕做得有声有色,不如叫上杨瑾,咱们三个去郊外散散心?”

冬禾拿下他的手,本想扔开,却还是攥在手里,确定仍与她温度相近,“不用了,皇上日理万机,要讲取舍,打平衡,我知道,也体谅。”

朱厚照也自觉话说得欠妥,笑了一笑,“越说越见外了,是学生不好,请老师原谅。”

冬禾瘪了半天的嘴弯了起来,只要他露出朱正的憨笑,她就没辙了。

没过几日,劫银案有了余波,镇抚司在洛府查出来自宝昌钱庄的存银,内阁下了一道批示,贬洛亦为七品大兴县令!从督查院外放到县,这是真的贬了,一些洛党的顽固势力也开始松动。

越一日,冬禾赶去大兴县。

晨风清寒,潘秀早早打点好府中杂器,到当铺换了银两,又到米铺换粮,除了留给家丁的过冬口粮和棉被,太傅府几乎搬空了。准备停当,籽言和少鹄也在门前等候,“驾——”策马扬鞭,旷野疾驰,到大兴县不过六十里,冬禾走得急,靛青棉布抹额沁了汗。

城门口架起粥棚,衣衫单薄的人排起长队,县丞在旁边盯着,说洛大人在县衙告病。冬禾压抑怒气,带上潘秀和几名衙役深入街巷、学堂、草房,给无法成行的老弱送粮食。一名村妇在院子里泡黄豆,手上发了冻疮,裤腿都短了一截,潘秀立刻解下棉袍送给妇人,妇人推辞:“这可使不得!我怎么敢……”对潘秀又不好喊出“大老爷”,便有些语无伦次。

潘秀指了指前面仅剩白衣衬袍的冬禾,“要是你不收着,我家老爷只能脱去身上那件了。”

妇人眼珠子就跟被热醋熏了似的,心道“青天大老爷”真是菩萨转世,男身女相,大慈大悲。

走遍七街八巷,转回县衙门口,冬禾整日米水未进,冻得颧骨泛红,迈上台阶的腿好似灌了铅,对身侧衙役班头道:“这大兴县可是洛亦的老家,你去问他,来日他的乡亲冻死饿死,他管是不管,他躲着不见,是怕被人扔臭鸡蛋么?”

班头红了脸,这样的话他怎么敢回。

县丞弱声道:“其实洛大人从前不是这样的,为民请愿遇到梗阻,他也是挺身而出力排万难……”

“我去问!”洛少鹄义不容辞。

“少鹄,不要冲动,他毕竟是……”话音未落,冬禾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到台阶上。

“不冬——”

“老师——”

为民请愿……洛亦路过门里纯粹是一个意外,二十多年未归乡,他忍不住穿着便服想出去走走,年轻的时候他相信玉不琢不成器,可人越老就越像水里的顽石,被官场世事打磨得玲珑圆滑,随波逐流了半辈子,却又总想留下一道痕迹,不只是史册上,还有人心上,那并不神秘,只是丢失已久,一种叫做良知的东西。现在,有人把它捡回来了,如何抉择?

次日,冬禾在暖塌上苏醒,第一眼望见的便是杨瑾,还有飘入鼻端的银丝碳热气。

“老师,你可算醒了!一清早王桂向朕通报你病倒了,朕就赶来了,怎么样?还好吗?”朱厚照从椅子上起身凑过来,惊得冬禾说不出话,稍微起身牵动额角疼得厉害,幸好她包了个抹额,否则就磕个头破血流了,“我还好,皇上怎么出宫了?这不方便吧?”

“朕是偷偷溜出来的,朕不来看你的话,怎么会知道……”朱厚照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寝房,无奈低叹,“你要赈济百姓,户部吃紧可以跟朕说,怎么能把家产都卖了?朕看你过得这么辛苦,真是连龙榻都睡不安稳了。”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啊!”冬禾从塌上爬起来,又愧又窘,“要不是先帝赏识,我也只是个小杂役,住破庙,吃过糠也咽过菜,能做的也就是在路边给穷人几个铜板,现在我做的主多了,又有皇上支持,我才能为老百姓做更多,俸禄我有,府里上下都饿不着,多余的卖了也无妨。救人帮人,我心里高兴,不为别的,就为良心上过得去。”

杨瑾听了这话眼睛也湿热了,用热水拧了帕子为冬禾擦脸,满眼都是爱怜,“人都说达则兼济天下,你是苦水里泡大的,对万民苍生有这份心,你真是金子般的心,不冬,你是我的骄傲!”每当她提及来时路,他的心就跟针刺一般疼,可怜惜之外他还仿佛被赐予力量,是一种“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荡气回肠,若不是朱厚照在场,他几乎就要吻上她的额头。

朱厚照也有同感,可他更不能做什么,只能笑道:“是啊,朕有此帝师贤臣,与有荣焉!”

“得了吧,你们两个夸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冬禾拥紧被子,不想再接茬。

稍后,谷用领了齐既明进来,肃然跪拜,“禀皇上,郑王谷王韩王辽王在乾清宫求见。”

朱厚照皱了眉,“朕马上回宫。”说完,他担心地看向冬禾,“老师,朕先回去了,你多休息几日,内阁的事可先缓缓,可以让杨师傅暂时顶上。”

“嗯!”冬禾装作轻松的样子。

朱厚照一走,她眉心揪了起来,四王一同求见,怕是有大动作。

事情不出冬禾所料,四王求见陛下,表示不日带着勤皇兵员返回各自藩地。消息一出,朱厚照松了心弦,在琼芳园赐宴诸王,宴汤依然是被郑王取笑过的鲢鱼汤。

这晚,冬禾从值房出来,忽见一道黑影从墙角闪过,登时心中一悸。回头一看,没看到人,向前走了几步,她眸心一跳,以轻功翻至门洞后方,在假山后面提溜出一个锦衣少年,“臭小子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

“以为什么?”朱厚熜挑眉,拉着冬禾的手到廊庑下的玉阶坐下,“除了我,还有哪个敢捉弄太傅大人?”

冬禾撇撇嘴,不好回答,“皇上赐宴,你怎么溜出来了?”

“王叔们聚一起,满屋子乌烟瘴气的,我闷得慌。”朱厚熜看不惯郑王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猖狂,论吃喝玩乐他和襄王倒是一致,只是襄王一味喝酒盯舞姬,他就兴味阑珊了,数了数,他瞧得上眼的人真的不多,“也就宁王叔鹤立鸡群,一心维护皇兄,风度十足。”

“……”冬禾嘴角翘得微妙,这形容的是脸吧?“嗯,他们在宴会上说了什么?”

“郑王他们想领兵回去,宁王却说打算把一部分兵权交出来,王叔们含糊其辞,互相瞪眼,皇兄也不好说什么。”

冬禾差点笑出来,失去兵权的藩王就跟老虎没了牙,是他们自保的命根子,宁王会主张削蕃?这话听着都新鲜!她宁愿相信世上有鬼,都不相信宁王会这么大公无私。

“不冬……你发什么呆呢?我要和父王离京了,我会想你的。”朱厚熜倒在冬禾肩上,感受夜风的吹拂,“好久没回安陆了,湖广不如京城热闹,但山水明秀,梅龙镇也不错,美食地道,你吹的埙也好听,下次见面,再为我吹首曲子吧……”

“这恐怕很难。”冬禾叹了口气,仰头看月,心绪沉静下来。

“为什么?”朱厚熜不满地嘟嘴。

“那个陶埙,我找不到了。”她低下头,遮去眼底的复杂。

“这有什么,我再送你一个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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