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到现在,凤岐从未如此“招摇过市”,他被狂风吹得小脸生疼,却还使劲扒着那人的肩头往下看——还真是奇了,他们俩现在正从一大群修士头顶飞过,但那帮修士此时却跟聋了瞎了一样,对他们视而不见。
邋遢仙人仿佛能看见凤岐心中所想,大言不惭地开口道:“就他们那点修为和见识还破得了哥哥我画的遁迹符?放心放心,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我们不惊动你家那帮老鸟……”
邋遢仙人勾唇一笑,“红月亮送来的小凤凰。”
被此人一语道破来历,凤岐内心不由得“咯噔”一声,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年轻人跟脚底下那些三脚猫功夫的修士不是一个层次的——至少,能御剑飞行就说明他已入凝神之境。
凤岐终于不情不愿地服了一回软,开口道:“不知前辈是昆仑哪位高人?”
邋遢仙人见小崽子终于说了一回人话,顿时眉开眼笑,伸手在他小脸蛋上轻轻一掐,“哎,我也不算很前,跟小明儿一辈的,虽不是一个师父,但也算师兄。你嘛,叫我声‘童哥哥’,再不济叫‘小童儿’也行。”
凤岐终于有鼻子有眼地说了一句人话,这高深莫测“小童儿”却开始满口鬼话,弄得他一时之间不知回答什么。
好在尴尬没持续多久,两人便御剑落了地,此处离擂台不远,但因靠边,不是非常显眼,地上放了几个蒲团,“小童儿”随手扯过一个往屁股底下一塞,顺便把抻着脖子望眼欲穿的凤岐按着一并坐下来。
凤岐打量了小童儿前辈一眼,觉得此人虽颇为不正经,但心肠好像还怪好的,毕竟那么多修士里就这个怪胎肯在他快要摔个狗啃泥时拽上一把,于是他默默给此人记了一朵小红花,把对方从自己日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名单上划下了下去。
就在这时,擂台上一个响亮高亢的声音吊着戏腔道:“昆仑剑阁陆濯明对东隅学宫尹南湘,陆濯明胜——”
闻声,凤岐按捺不住猛地站起,抻长脖颈向擂台张望,只见陆濯明向对方翩然行了一礼,蓝白相间的衣袂随风上下翻飞,宛如一只轻盈的雪燕。凤岐努力压着嘴角,那双标志的凤目却抑制不住地弯成月牙。
这才是那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旁边的青年簸箕似地叉腿坐着,仰头看向身旁欢欣雀跃的孩童,似是被对方的情绪感染,眼神不禁柔和下来,他顺着凤岐的目光望去,视线落在擂台中央少年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忽然福至心灵地撕下了凤岐身上的遁迹符。
泛黄的符纸被撕下的瞬间便化为一缕灵气消散在空气中,凤岐没料到童疏宴此举,下意识地往对方身后躲藏,慌乱间却好巧不巧地与擂台上的那人对上视线。陆濯明看向凤岐的眼神中也有几分惊讶,随即目光转到一旁坐没坐相的青年身上,后者保持着四仰八叉的姿势指了指凤岐,又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陆濯明知道这位师兄喜欢逗小孩玩,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只得对他无奈一笑。
下了擂台之后,陆濯明直奔二人而去,他先是与那青年简单打了个招呼,“见过师兄。”随即将轻轻拽着衣袖将凤岐拉到自己身边,柔声道:“他叫‘童疏宴’,就是那晚帮忙解开戒堂门上阵法的师兄。”
这位不着调的“高人”正是那天去栖凤阁的路上几名年轻弟子议论的“童师叔”。童疏宴的奇葩之名在昆仑七峰如雷贯耳,他根骨不凡,一颗心七窍玲珑,虽是修符咒阵法一脉的,还是年纪轻轻便拜入玉秀峰主门下。但由于此人精力过于旺盛,时常闲的没事捉弄其他弟子,给自家师父惹一脑门子官司,昆仑剑阁也因此诞生了一大奇观——
玉秀峰主不御剑,天天御鸡毛掸子飞行,将逆徒撵得满山乱窜,还时常在追逐战中引发雪崩。
童疏宴打量着一大一小两人,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缩在宽衣广袖中的左手悄悄掐算片刻,随后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陆濯明君子端方,被对方“哦”得莫名其妙,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神经。有了配合的观众后,童疏宴的表现欲大盛,他立即托腮支颐地摆出一副怨妇的姿态,幽幽地叹了口气,“唉,孩子大了,嫌弃师兄了。行吧,人给你带来了,你俩玩,师兄走了,不在这儿碍眼了。”
要是有个戏台子,这位姓童的仁兄指不定要上场嚎两嗓子。
陆濯明不知自家师兄哪根筋搭错了——反正此人平时就神叨叨的。他不再理会兀自走远的童疏宴,俯身轻轻刮了刮凤岐的鼻尖,笑着道:“你怎么也来了?想找我玩?”
这也是件怪事,刚刚和童疏宴在一起时,凤岐还能勉为其难地说几句人话,这会儿和陆濯明单独相处,他又变回了那个小哑巴,绷着小脸一言不发,也不知是赌气还是羞赧般地轻哼了一声。
陆濯明被他这副反应逗笑了,“这两个月大比在即,师父天天按着头让我练功,我不好往外跑。怎么,不高兴了?”
凤岐其实很高兴,高兴得尾巴都快着火了,他憋了半响,别别扭扭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想,高兴。”
凤岐越拧巴,陆濯明便越觉得有趣,当下就想接着逗他,便故意假装严肃地道:“那怎么高兴还摆臭脸?”
于是“小臭脸”本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要是现在露出本相,浑身的毛能奓成个球。
陆濯明脸上笑意更浓了,他怜爱地搓一把凤岐雪白的小脸蛋,忽然发现这孩子脸上很冰,他愣了一下,随即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冷?”
“不冷。”凤岐刚梗着脖子说了句话便被陆濯明不由分说地将手拽了过去,下一刻一股暖流顺着掌心流入他的体内,顺着经脉涌入四肢百骸。
凤岐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惊讶——如此温和的灵力竟来自一位雪山长大的少年。
凤凰属火,不喜寒冷,陆濯明的灵力进入凤岐体内的瞬间,宛如搅动一潭死水,后者体内凝滞的灵力倏地顺畅起来,吃惊之余他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什么时候他也能像陆濯明一样厉害呢。
见凤岐低头不吱声,陆濯明掐了一下他的小脸柔声道:“我待会还有最后一场,得先去准备一下,等比完了带你下山玩,你先跟着童师兄,他虽然看着不正经但心眼很好,我小时候经常受他照顾。”
凤岐闻言却怔住了——在来的路上就听说陆濯明已经赢了一场,刚刚在擂台上又胜了东隅学宫的弟子,他只要赢了这场就能去争前三甲,可对方为什么说这是“最后一场”?就好像料定下一场会输似的。
但不等他追问,陆濯明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