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系灵根之人天生具有与万物对话之能,同样也因此造就无形媒介,让部分得道生灵能够短暂占有神智,意为附灵。
部分木系修行者常借此求得道生灵附体以于短暂时间内法力大增,但更多的修行者则会在入门初期被恶灵附体,并因神魂脆弱被其侵占躯壳,因此大部分宗族都对此百般忌讳,唯恐中招。
而白笙则更加特殊,其身体中连通自然的媒介较之同行者更为强大,反之神魂便更为脆弱,更容易被生灵侵占。
温珣最开始救下她时便察觉此事,只是那时孩子并未入道,也没有入道想法,他便也没有干涉,后来温珣失踪,白笙修行,褚寻鹤曾经在她体内设下三道禁忌,后者靠此度过安稳百年,却不料谢无今一朝惨死,白笙悲痛欲绝,灵力失控,竟生生冲破封印,反噬之力肆虐,机缘巧合间强行锻造了脆弱的神魂。
自那之后白笙心神时而大乱,加之于身的阵法容易被冲破而反噬,褚寻鹤便未曾再修复禁忌,只是时时注意着,以防有异。
温珣不知道这些,只干干记得杜绝任何生灵附身,自身神力已经微乎其微,他只能和先前对付兰柯梦境一般强行吸收周围灵气,凝聚实体猛地注入白笙体内,生生要将古树驱除——
“等、等等!”
老树声音瞬间尖利,慌张潮水般灌满话里行间,“至高无上的尊者,请相信我,相信您赐予永生的灵魂,相信您的选择,也相信您眼前这个年轻的小姑娘……”
温珣手心翻滚的灵力出现一瞬的停滞,白笙周身须臾爆发出柔和而强烈的绿色灵光,墨色的瞳仁微微变大,翠绿色的光点在墨黑中隐隐可见——
附身完成。
“你!”温珣眉梢微压,一把摁住白笙肩头,凝神刹那周身灵力纷纷化作实体汇聚而来,“百年前事情我早已不记得,空口无凭,让我如何相信?”
他扬手,周身浮动灵光照亮他眼底森然怒意,下一秒强大而纯粹的灵力生生将树灵逼出白笙体内:“你所之赐予不过我之无心举动,你所之相信毫无证据——”
“可是百年前,我亦曾附身过她。”
战栗的空气一滞,神明森冷的金色眼眸转向空中半透明的灵魂。
“掌管时间的神明,至高无上的尊者,我的确无法在您浩瀚的识海中占据一隅之地,”树灵哑声道,“但我相信,身边这位威严的规则之神,苒苒再升的新生之神明,空桑帝君,会记得我。”
温珣眼风刮向褚寻鹤,后者在树灵开口一刹隐约像是记起什么,剑眉紧紧皱起:“迷毂,是你。”
“是的,我之新神。”迷毂恭敬道,“百年前我于密林之中以附身之法向您提供了您所寻之人陈尸之处,那时我便已经预料到百年后这场重逢,我尊贵的帝君,我说过,我们总会重逢。”
温珣偏头看了褚寻鹤一眼,收回手拨弄了下腕上镯子,周身翻滚的灵力如玉山瞬间崩塌,又化作潺潺溪水捞住脱力软倒的白笙,将其送回房间榻上安睡。
“可是百年前你并非此等形态,”褚寻鹤探出手,指尖触碰半空中无实体的魂魄,“百年前你托梦于我时,枝叶繁茂,根系粗壮,怎么仅仅四百年,你就沦落到这样地步?”
“这说来话长,帝君。”迷毂说着,用自己虚无缥缈的灵体缠绕上探来的指尖,“陵村自四百年前那场灾祸之后就陷入永无止境的循环,在这样的循环里我耗尽了所有灵力,同样也被扭曲的时空侵蚀了神魂,这些都让我虚弱,虚弱到无法再次托梦给您,也无法保持原有的形态。”
褚寻鹤沉默,树灵四百年的孤寂和煎熬正通过两人相连的手指传达给他,焦躁与绝望侵蚀他的情绪。
旁观一阵的宋泊舟朝前迈步,挡住温珣看向一神一魂的视线。
他苦思冥想一路还是无法组织恰当语言向温珣解释当年谢无今的惨案,此时眼见事情再瞒不下去,终于顶着温珣询问的眼神干涩道:“温祭秋……”
“四百年前的灾祸,”温珣斜睨他一眼,双手环胸,“一场战争,会被形容成一场灾祸么?”
宋泊舟:……
他一跺脚一咬牙正要开口,身后迷毂已经不知死活地接话:“自然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战争,那是一场浩劫,一场悲剧,我最尊贵的时间之神呵,您掌握时间流逝之奥秘,却没办法洞悉灾难的降临啊。”
温珣不带笑意地勾起唇,望着褚寻鹤由于面对百年错杂的情绪而茫然失措的俊朗面容:“我自然不能。”
宋泊舟想打它一巴掌,树灵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半透明的脑袋。
温珣没在意他的表情,腿软脚软地往房间内椅子一坐,后仰靠在椅背上,任由自己满头鹤发化作流淌的月华:“所以那是什么?”
他有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为什么一场战争,会被后世称为……灾祸?”
迷毂飘向了他,兴许是终于察觉对方情绪的异样,想张口说些安慰之语,从痛苦中回神的褚寻鹤已经抢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而温和地安抚。
“……”
它只好尴尬地立在原地,像个回声机一样公事公办地回答:“我看见背叛,众叛亲离,兄弟反目;亦看见死亡,不甘不屈,死无全尸;我听见哭嚎,凄切悲楚,闻者落泪;我亦听见笑声,如痴如狂,腐朽难闻。”
顿了下,他幽幽叹了口气:“是无边无际的死亡,痛彻心扉的离别,亦是怆天呼地的绝望。”
死亡与背叛,狂喜与悲痛,宋泊舟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当年惨烈的战事背后定是另有隐情。
他嗯了声:“你刚刚说,自四百年前灾祸发生后,时间循环便已开始?”
“自然。”迷毂答道,“准确来说,是四百一十二年前,而在这之后的年岁里,我身几乎日日夜夜都旁观着一场永不结束的闹剧,荒诞而可悲,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宋泊舟摸了摸下巴,正要说什么,坐在椅子上听了全程的温珣笑了声:“看来你在此间五百年,没少看话本。”
迷毂:……
苍老的树灵暗道老身历尽百年沧桑,早已心淡沉着,定不会因这一句而心神大乱……好生气。
“尊贵的时间之神,请您不要那这样的言语来取笑老身。”迷毂正色道,“这并非戏言,而是我经受这百年磋磨后的有感而发,是出自内心的恳切之语……”
“冥陀兰在哪?”
“……”
“我不知。”长久而难言的沉默坠落,迷毂缓缓开口将其打碎,“尊者,原谅我,我不知。”
“那这个孩子,”温珣见人否认,也不执着,偏头指向褚寻鹤,后者已经从怀中掏出睡的正香的紫毛团子,“楼伽,你可有印象?”
迷毂点了头,半透明的魂灵悠悠飘上前,金色阳光刺破他的身躯洒在毛团面上,须臾无形的手指抚上孩子安睡的面容,和金光重合。
“我记得这孩子,算起来,他是这场闹剧中唯一的幸存者,当年,还是老身费劲心力,才让他逃脱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