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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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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九点,客人们陆续离去,汤姆在卡梅拉的示意下彬彬有礼地提醒准女婿离开,这才分开未婚夫妇相握的手。

送瑞奇回城的福特轿车彻底消失在林荫道的入口,康妮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粉色裙摆萎靡地拖过草坪和石子路,仿佛浑身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帮忙收拾宴会现场的扈从家眷回到前头几幢别墅,汤姆也带着老婆回了隔壁自己家,纽扣人锁上大铁门。

大宅恢复静谧,被无尽延伸的空旷包围着。

艾波安慰道:“等结婚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那至少要万圣节吧。”康妮叹气道。

想多了妹妹,复活节能结婚就不错了。合资酒店地基刚打完,纵使如今美国的基建能力世界第一,到酒店落成营业,少说也要五六个月。这中间但凡有人招待卡洛.瑞奇参加几次好莱坞的酒宴,尝过纸醉金迷、众星捧月的滋味,他大概不会愿意回纽约被教父和桑尼管束了。

但她当然不能那么回,推开家门,她说:“男人嘛,总是以事业为重的,难道你希望他以后被人说是靠老婆的怂货?”

康妮有所松动,犹豫着说:“可、先结婚也不妨碍他做出一番大事业呀……”

她的手被夜风吹得凉凉的,艾波牵着她往二楼走:“你是我们家的公主,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得到你,内华达是爸爸给卡洛的考验。这样想,事情是不是变得更”

浪漫。脚步一顿,这个词悬而未决地停在嘴边,她瞧见站在楼梯口的男人。

楼上没有开灯,黑暗仿佛沉重的雾气自走廊伸出飘出,沿着台阶弥漫而下。他依旧是宴席上那身浅米色套装,鲜明地立于灯光照不透的黑雾里,无端让人觉得阴鸷冷郁。

康妮也看到了他。

“迈克!你吓我们一跳!”她嗔怪一句,松开艾波的手,踩着台阶蹬蹬蹬跑上去,向板着一张脸、曾和未婚夫起过冲突的兄长撒娇:“别生卡洛气了,大家很快是一家人啦。”

“我不生气。”他微笑着,视线如同谷间溪水,虚飘飘地落下来,像在看台阶上方的康妮,又像在看底下的她,“最重要的事,是你的开心。”

“是的!”康妮快速地啄了他脸颊一口,“谢谢你,迈克。”

艾波本能地感到不对劲,正想说话,起居室电话响了。两秒后,传来桑蒂诺的大喊:“艾波!程找你!”

“快去接电话。”康妮跟着说。

她依言收回向上迈出的步子,转身往起居室走进去。即将拐入起居室入口那道仿罗马柱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肃立在木头护栏之后,清泠泠的眼神,漆黑的眼珠仿佛要和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艾波洛尼亚——快来接,桑德拉催我回去了!”

“来了来了。”她小跑着拿起电话听筒,“晚上好,乔义。”

“艾波!我们没有猜错,阿龙拍来电报,他手下人垃圾场里发现拆成一块块的木箱条,上面有我们的编号。”他倒豆子般说,“我看了号码,是去年沉船上的那一批。”

阿龙是旧金山堂口的负责人,和纽约的布奇其奥家族一样,做一些运送、处理垃圾的活计。不过,这些年泡面生意蒸蒸日上,这部分业务渐渐脱手、转包给墨西哥人,堂口仅作监督。

去年运送捐赠物资的远洋轮船沉没的消息一公开,艾波便让各个堂口留意,是否存在船讯造假、倒卖物资的可能性。

“蹲了一年,可算等到了。”某人奇怪的表现转瞬抛诸脑后,艾波笑道,“我就说,银行里那些小黄鱼总要有些来处的嘛。不然,我可得向他们讨教讨教点石成金之术了。”

却没有等来电话那头的笑声。乔义低低地唤了她名字一声,字正腔圆的国语。

艾波收起玩笑,问:“怎么了?”

“等等,”心底隐隐有猜测,她快速问,“电话不方便,你在哪里?我现在就来。”

“我在锁店,给你炸二两花生?”

“行。”

她挂断电话,走到玄关衣架前取下风衣穿上,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她没有抬头,径自说:“我出去一趟,可能晚上不回来了。”

“你要去见程乔义。”陈述句的语气,缓慢而低沉,仿佛颂念绵长的十四行诗。

她给风衣腰带打结,“对啊,刚刚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也听到了呀。”

“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个陷阱?”他来到她身边,不远不近的距离,“现在太迟了,只要有人在进城途中伏击,你可能就……”

大晚上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艾波抬头瞪他:“我会安排妥当的。”

“带上我。”他说道,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眼眸深得几乎像无风的河湾,令人窒闷的沉寂。

犹豫一瞬,到底还是拒绝了:“下次吧。”

蒙头推开大门,她点了一名值夜的纽扣人作为司机。汽车驶出大铁门时,她向后望了一眼。

橙黄灯光呈长方形镶在黑魆的夜晚,他站在那暖色调门框的正中,却前所未有的落寞,如同被挖去一块人形阴影的彩纸。

战争还未结束,全美仍在执行燃油配给,加上深夜,马路空空荡荡。纽扣人卡尔踩足油门,一路飙车,不到半个钟头,福特就驶进了唐人街。

最后一场电影刚刚散场,街上行人不少,许多人顺路坐下吃完面条,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鲜美汤头的香味。她给了卡尔五刀,让他去对面的面馆吃点儿,独自走进那间不起眼的锁店。

乔义坐在老位置,面前膝盖高的凳子上摆着一碟花生米,一壶黄酒、两只青花酒盅。

艾波拖过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你想回国了?”

他笑着给她斟酒:“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两只酒盅轻轻一碰,艾波仰头咽下酒,听到他说:“你不要以为这是一时冲动,我着实考虑了很久。一来,我阿爸渐老,总念叨要给阿耶祭扫,可战火绵延,我们兄妹属实不放心他回去,作为长子,我自当仁不让。”

乔义叹了一口气,像是拧开轮胎的气门芯,继续说:“二来,我多年苦劝,秀锦仍不愿来美。书信、电报三言两语总也说不清楚,我想与她当面谈谈,如果她另有中意的人,正好可以当面解除婚约。虽总说自由恋爱、自由恋爱,可与她相识这么多年,我早已把她看作我的妻子。既然她不来,我去便是了。”

“三来,虽然大战差不多要结束了,但你比我清楚,还有另一场仗要打。这几天的党派六大,常已经明说清共是第一要务。我想着亲自押一船物资回去,资助之余,顺带杀杀那损公肥私之人的气焰。”

出于谨慎,他没有说得很清楚,但艾波已经全然理解了,苦笑着斟酒,“这三点,孝悌、私情乃至大义占全了,我焉有不答应之理?”

乔义举杯敬她,“我知道你也在紧要关头,实在对不住。”

艾波笑一笑,要不是身份不合适,她也想回去。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下月初十。”他掀唇笑,“总得给你交接、交接,处理一些人吧?”

艾波又笑了,讲起今晚的进展。两人一直聊到天蒙蒙亮,楼顶的公鸡喔喔打鸣,她索性吃了一碗面才和卡尔返回长岛。

回到家,维多、弗雷多已经去布朗克斯的橄榄油进出口公司,桑蒂诺在隔壁还没起,卡梅拉带康妮进城买东西去了,留下桑德拉和特蕾莎在餐厅对着昨晚剩下的满桌子食物发愁。

“让迈克也带点回学校?”艾波说,“他租的公寓总有冰箱吧,多少能解决掉一些。”

桑德拉拿着餐刀一块块分割蛋糕,装进锡纸碗里,“他一大早就回学校了。”

艾波一怔。

特蕾莎给这些锡碗封口,“也不知道什么事,七点多就闷声不响地走了。这是妈妈的原话。”

艾波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八成在为昨晚的事生气:既不理他,也不听他的劝、大晚上跑去见其他人。

啧,气量真小,她才不哄。

后面一周,艾波彻底忙了。

乔义手上的活,满山满谷的多,并且繁琐复杂,大到各地方便面工厂下一季度的预算,小到唐人街的垃圾桶位置,全需要人做决定。好在大学已经确定、维多帮忙写了一份证明,她得以提前高中毕业,多出不少时间。

纽约的工作粗略交接完,艾波和乔义临时飞一趟美西,黑市上寻摸了一圈,果然抓到七八只小老鼠。

一排男人麻绳反手缚住地跪在地上,既有白人脸孔也有亚裔长相,嘴里骂骂咧咧,讲着一些性别和生殖器的脏话。乔义示意手下把臭布塞回他们的嘴,宣告处置办法——枪毙。

艾波在一旁默默看着,忽然想起今天是周五,忘记和某人说自己不在纽约了。

别傻乎乎地空跑一趟吧。这么想着,她走出审讯的房间,来到外面的杂货铺,拎起店里的电话先拨回长岛。

卡梅拉接起,“迈克?这周没回家啊。你怎么样?旧金山热吗?累不累?”

艾波一一回答,等挂断通话,她盯着数字按钮看了好几秒,按下了一串拨往达特茅斯小镇的号码。

“晚上好,请问找谁?”苍老的男声接起电话,是公寓的门房。

艾波:“我找迈克尔.科里昂,我是、”

她沉默一瞬,还是没法将那个词说出口,“我是他的妹妹,艾波洛尼亚。”

“好的,稍等。”对面传来啪嗒一声,话筒搁在桌面。

艾波看向玻璃橱窗外,静谧的小巷,一角夕阳点在对面方形屋顶,温柔而缱绻。

等下她该说什么?唔,首先得说她想他了,然后再解释解释忙碌的一周,并提前为接下来几周的缺席道歉,最后再画一个饼——预计七月中旬能空下来,他也放假了,她们可以去迈阿密度假。

过了五分钟不到,听筒再次被拿起,他的声音自那头传来,懒洋洋的,“什么事?”

原本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卡住,她捏紧话筒,凝了凝神,也回以漫不经心:“我在旧金山,没什么事,就怕你回纽约找不到我,浪费了酒店钱。”

他轻笑一声,“为什么要找你?”

“毕竟——”他拖长了音,仿佛跑调的琴弦,“你只是我的妹妹啊。”

哈。艾波忽然觉得自己像钱包破了一个口子,里面的钱呼啦啦漏一地还不自知的人。她问:“迈克,你确定要这样吗?”

他没有回答,只有一重又一重浅淡的呼吸透过电流、横跨一整个美国传来。

“艾波?”乔义从拐角处探出头,目光询问是否有情况。

她冲他摆摆手,对电话那头沉默的男人说:“既然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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