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莫动怒,左右再担待几日,等子骥领了奴去,自然不会在您跟前碍眼了。”
“砰!”刚端起的茶杯重重落下,手上青筋暴起,缓了缓,又松开。
刘梨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开了口索性问个清楚。“出发前原是约好的,说在瓜洲会合,怎么多日过去还不见子骥踪影?不知二爷可有他消息?”
杜淮琤已平复下来,“你就那么急着嫁他?”
刘梨面色绯红,迎着他的目光答道:“是。”男人怔忪一下,又听她道,“我与子骥两情相悦,家中长辈对这门亲事也是乐见其成。刘梨名字不好,流离半生,想有个家了。”
她说,想有个家。
杜淮琤看清她眼中的寥落,忽然就慌了神。他自认样样比伍子骥好,偏偏不能给她个“家”。家不是高堂素壁,不是锦衣玉食,不能与她结发共髻,不能允她元妻之位,便不算是个“家”——她这样的女子,本不该困囿在宅门里耗尽灵气。
他笑了笑,好半天才找到个蹩脚的借口,“跟他走了,分红怎么给你?”
“酿制新酒奴婢本没出什么力,都是二爷的巧思,说什么分红拿着也是受之有愧,收不得的。”
杜淮琤良久没有回话,刘梨抬头看他,一向心高气傲的人忽而带有委顿之色,忙又低了头。
“呵,你在我面前常爱低头。”
刘梨动了动脖子,避开他的目光。
“既如此……”他高声唤进程锏,“你同她说。”
程锏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番,低低道了声“是”。
刘梨不明所以。“前日有人送来封信,乃……伍子骥手书。”说到这儿杜淮琤起身,踱到书架边,信手拈起一本书。见二爷不言语,程锏继续道:“言说他已向大奶奶求了恩典赎回姑娘身契,待回白水再至官府办理移籍入户事宜。伍子骥信中说有事耽搁不得亲临,若是刘梨姑娘自己想……想离开,便去城中‘大成号’,自有人照应姑娘。”
“我并非故意隐瞒,信里说了,是你‘自己想离开’,才告诉你。”杜淮琤仍背着身,“本来还想带你去‘沉箱亭’看看,你既已做好决定,收拾东西随程锏去吧。”
刘梨拧紧衣角,日思夜盼赎身离去,此刻心愿得成,惊喜里还夹着莫名的情绪。程锏看她身体微颤,不能自处,仿佛使了很大的毅力才平复下来。只见她慢慢矮下去,郑重朝杜淮琤行了大礼。
杜淮琤捏着书,一个字没看进去。身后窸窣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安静下来。秋阳斜斜从窗牗照进来,虽明亮,已渐失了温度,白白晃了眼睛,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不知哪里传来几声秋虫低鸣,杜淮琤还有心思想到:你蹦跶不了几天了。
手里的书越来越重,他垂下手,任那册子滑落在地。雁影掠过西窗,他终于转过身来。
屋里只剩他,一眼就看见书案上的兽首印纽。那是送她的信物,他说过用这个可赏她一个恩典。特特留下此物,是不想再与他有瓜葛了。莹润的玉石仿佛还带着暖香,杜淮琤将它紧紧攥住,又好像什么从指缝流淌而去了。
大成号是城中一家南北货铺子,门脸不大不小,在城南街头并不起眼。程锏和刘梨进了店,立刻有人上前相迎。掌柜看了看二人,拱手道:“可是刘梨姑娘?”
“是我。”
“小人已等候姑娘多日,请入后堂宽坐,自有人妥善安置姑娘。”向后一指,湘妃竹的帘子挡住后堂看不真切。刘梨携包袱往后去,程锏被掌柜拦下,客客气气道:“后堂是内宅,客且止步。”
刘梨回身便明白过来,朝程锏施了礼,“一向受程大哥照应,刘梨在此谢过。祝程大哥往后诸事顺遂,平安康乐。”
程锏本来话就不多,难得多说了两句,“就此别过,愿你善自珍重。”默了默,又道,“但愿一切都值得。”刘梨听他话里另有深意,想再问,程锏已别过。
惴惴进了内堂,里间陈设室雅兰香,与外间大有不同。刘梨在末位坐了,也不知伍子骥托了谁接应,贸贸然离开,多少有些仓促。可今日情形她不得不走,纷扰的情绪快刀斩断,图个清静痛快。她不想做个优游不断的人,凡事总得朝前看才是正途。思虑间,一串熟悉的笑声由远及近,刘梨起身看清来人。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