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后,言赋痛苦地闭上眼睛。她无力地躺回床上,那股子自我厌弃感又窜上心头。
她卷起裤管,上面前几天割开的刀口还没有结痂,有血迹从纱布上渗透出来。
言赋粗暴地扯掉纱布,狰狞的刀口袒露在眼前,两只手也开始无意识发抖。
她只能捏紧拳头,使劲捶打自己的腿。
叶维昭端着热好的粥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跑进去,将饭盒随便放在桌上,拉住言赋的两只手,将她抱在怀里。
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不怕不怕我的宝贝,妈妈在这里。”
在叶维昭温暖的怀抱里,很久很久,言赋终于恢复理智。
她崩溃大哭:“阿姨,怎么办,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以后要怎么当医生啊!”
叶维昭耐心地拍她的后背,“我的宝贝只是生病了,只要我们听话好好治疗,病很快就会好的。”
“等病好了,我们还继续当医生。”
言赋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霍骁然一直站在门外,他听见里面的动静,直到言赋睡着才进去。
叶维昭左手拿着纱布,正帮言赋重新包扎腿上的伤口。
霍骁然看着那一道道伤痕,心痛得无以复加。
“叶阿姨,对不起。”
“孩子,没有对不起,阿姨觉得应该感谢你,你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
“你救了牛贵平,就是救了她。”
霍骁然:“最好的心理医生已经找好了,您看什么时候让言言见见?”
“过几天吧!”叶维昭看着睡熟中女孩的脸,“等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现在的话,每天吃几种药,我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了。”
霍骁然点头,目光不自觉看向言赋。
叶维昭:“你在这里看着她睡觉,我处理一点工作。”
“好!”
霍骁然慢慢坐下,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
霍骁然觉得好像第一次看到她,是昨天的事情,而事实是,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十二年零119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刚醒来那几天只能吃很清淡的饭菜,从前天开始,叶维昭开始给她吃些有味道的菜。
吃得好,身体也恢复得快,言赋每天呆在病房里,偶尔出去,最远也才到护士站,找人聊聊天。
经常是,还没聊几句,就有人喊她回去休息,不是王山山和夏日就是邢思雨和邓星临,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
言赋总感觉,她们私下有个关于陪自己说话吃饭的值班表。
就拿今天来说,本来是王山山陪着她,接了一通手术电话之后,王山山走之前叫来了邓星临。
言赋说自己待一会儿没事的,可邓星临偏要来。
趁着邓星临还没来,言赋披了件外套,打算下楼去花园走走。
她乘电梯下来,目光穿过来往的人群,看到一楼大厅拐角那里,围了一圈人。
抬脚正准备走过去看看,却被匆匆赶来的邓星临抱住。
“言言,你怎么下楼了?”
“病房里太闷了,我想去花园转转。”
“别去了,今天天气不太好,小心着凉。”
“哦,”言赋指了指人群聚集的方向,“星星,那边在干什么?”
邓星临朝那边撇了一眼,“没什么?就是个扫码送纸巾的活动。”
“这样啊。”
邓星临:“那我们回去吧,我又发现一个超好看的电视剧。”
“好啊!”
两人站在原地等电梯,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电梯还不到,邓星临急得头上直冒冷汗。
八成被紧急患者占用了,邓星临害怕再等下去,就瞒不住言赋了,便开口说:“言言,我们走楼梯上去吧!”
“可以啊,反正也不赶时间。”
邓星临扶着言赋的胳膊往上走,走到楼梯拐角处,言赋身上披着的灰色毛衣外套掉在地上。
邓星临弯腰去捡。
这个空档,言赋抬头,无意间一撇,透过层层人墙,看到离自己不远的画面。
她站得高,将那些画面尽收眼底。
刘丽蹲在地上,穿得破破烂烂,她手里举着一块牌子,上面用红油漆写。
“云创集团霍骁然,玩弄女性,导致我的女儿,言希儿跳海自杀,现在生死未卜。请还我们一个公道。”
言赋一只手扶着楼梯间的铁栏杆,她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这一幕。
流下的泪水像是有重量,言赋渐渐低下头,泪珠无声砸到脚背,白色的袜子上,晕开点点水渍。
言赋不说话,像是做错事,像被家长罚站的孩子,低着头忏悔自己的过错。
邓星临将衣服披在言赋肩膀上,艰难开口,“言言,我们回去吧,这些事霍骁然会处理好。”
言赋勾唇,讽刺地笑了。
她凭什么,霍骁然又凭什么要收拾这种烂摊子啊。
言赋觉得这都是她活该,这是她一次次心软,这都是她咎由自取的。
十年前,刘丽和言向乾跪在地上求她的时候,她就应该扇他们一人一巴掌,然后将他们送进监狱。
当初知道他们收了牛贵平钱的时候,言赋本来是想报警的,可刘丽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说。
“要是警察知道,爸爸妈妈会坐牢的,宝儿还小,她的路还很长,不能有一对儿坐过牢的父母。”
那次,她心软了,叶维昭问的时候,她撒谎说是和父母吵架,才从楼上跳下去的。
刘丽竖着手指跟她发誓,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父母。
心软了。
结果呢,就是这样。
他们一次又一次伤害她,想掏尽她的肉身,想吸光她的血。
言赋抬脚,慢慢下了楼梯,她看着前方,人群自动让出一条小道。
她的脚底发虚,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云上。
终于,她来到刘丽面前。
盯着牌子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然后蹲下来。
膝盖碰到冰冷的瓷砖地面,言赋的身体微微晃动,她又调整姿势,换成两个膝盖贴地面。
就这样,她用两个膝盖往前走了一下段路,在距离刘丽一拳的地方停下。
她的眼神怆然。
像是将死之人,弥留人间那一刻看向死神。
刘丽一时怔住,在言赋寸寸紧追的目光下,她低下了头。
言赋伸出手,将她的脸掰起来,“你是不敢看我吗?”
“刘丽,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呢?”
“我以前想,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只要你爱我一点点我都可以说服自己。”
叶维昭拨开人群,蹲在言赋旁边,试图将女孩拉起来。
言赋此刻失去理智,没人拉得住。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言赋用尽全身的力气,抓起刘丽的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想要我的命吗?”
“那我还给你!”
“为什么啊?”言赋失控到全身发抖,她不断质问,“你不是我的妈妈吗?”
刘丽混浊的眼睛里,溢出两行泪水,她猛地挣开言赋的手,指着旁边的叶维昭,“我不是你妈?她才是。”
动作太大,言赋被推开,失去平衡后,朝后面仰去。
在言赋倒地之前,叶维昭趴在地上,言赋倒在叶维昭怀里。
刘丽看着这一幕,忽然发狂大笑,“你看到了吗?她才是你妈。”
“什么意思?”言赋重新站起来,揪着刘丽的衣领,“你把话说清楚。”
“我说她才是你妈!”刘丽疯了一般,笑了哭,哭了笑。
言赋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一样的病房,一样的天花板,整个房间静到落针可闻。
这是第几次晕倒,言赋已经记不得,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什么循环中。
见她醒过来,病床边哗啦一下子围满了人,言赋撑着胳膊坐起来。
发现这次来的人有点多得过分,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叶维昭、夏若、王山山、邓星临,邢思雨站在言赋左手边。
霍骁然,陆彦直,还有邓叔叔站在她右手边。
刘丽一家坐在窗台下面的沙发上。
外面天色已晚,对面餐厅的灯光早就点亮。
言赋眨眨眼,看向每一个人的脸,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有事”两个字。
“怎么了?”言赋扯出一抹笑,“是不是我的身体又检查出什么问题了?”
所有人这副表情,言赋只能想到这一茬,“没关系的,我能接受。”
邓星临咬咬唇,看了父亲一眼,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言赋。
言赋抬手接过。
亲子报告鉴定书。
言赋顺着行看下去。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叶维昭是言赋的生物学母亲。
言赋好像不认识这几个字,她看了好几遍,直到每个字都变得陌生。
她抬头看其他人,终于得到了答案。
她以为刘丽只是见她和叶维昭关系好才故意讽刺她的。
“这是怎么回事?”言赋不知道该问谁,只能将房间里的人都看一遍。
叶维昭走到刘丽面前:“言言醒了,你现在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