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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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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氏最终还是收敛起最初的傲慢与猜忌,开始认真回应柳悬的问题。

“顽疾……”魏王氏深吸一口气,一手环在胸下,一手托住下巴,手指摩挲着圆润的下巴尖,仿佛是在回忆中搜寻着确切的答案,仔细捉摸了一阵,才幽幽说道,“亡夫身强体壮,虽无多少才学,可那一身蛮劲倒是实打实的,含光昨日不是还曾提过一嘴?就在亡夫离世前的几个时辰内,他还跟院里那些豢养的力士们摔得起劲,好不快活。”

“别的暂且不提,”魏王氏说着,又顿了顿,神色陡然一凛,眼中闪过一丝不断翻涌的阴霾,似是想起一些令她极为不悦的事儿,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阴冷,“在碰上含春那个贱蹄子之前,亡夫的身子骨,说是有猛虎之姿也毫不为过。”

话至此处,魏王氏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丝娟,在刚提到含春的名讳时,魏王氏像是被什么恶毒的东西突然蛰了一下,她猛地冷哼一声,脸上竟然浮现出几分难得的惋惜之色,咬牙切齿道:“亡夫若不是被含春那小贱人给迷了心智、暗中算计,就凭蒋公子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能轻易刺中亡夫?”

柳悬闻听此言,终是缓缓抬起一直紧闭的双眼,他神色淡漠,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魏王氏的身上,那深邃的目光犹如一口寒夜古井,幽深得令人心悸。

魏王氏被柳悬盯得心头一颤,她莫名就心虚起来,即便她笃信自己所言所述句句属实,可一旦撞上柳悬的视线,她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就好似赤.身.裸.体地立于人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剖开,所有隐秘的心思都无所遁形,被对方一眼看透。

“依夫人所察,魏公子近来的身体状况可是大不如往昔?”柳悬对魏王氏的指控仿若未闻,只是不紧不慢地发问。

他的声线依旧四平八稳,好似在唠一件轻松惬意的家常一般,但是潜藏在他那话语间的探究意味却如看不见的藤蔓,丝丝缕缕地冒出一点嫩芽,接着愈发得肆意蔓延。

随着柳悬的话音落下,原本紧张的氛围似乎被轻轻揭开一角,魏王氏见柳悬的神色如春日暖阳般温和,便情不自禁地随之放松下来。

“岂止是大不如以往啊,”魏王氏叹了声气,身子微微后仰,虚靠在椅背上,语气中带有几分感慨,“说是天壤之别,也毫不夸张。”

魏王氏的手指在丝娟上细细绞动,那娟子似乎成了她心中思绪的化身,随着她的回忆而不断翻涌:“亡夫在绾昔之时,家中可谓是壮士如云,力大无穷之辈比比皆是,”魏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骄傲,却又转瞬被一抹遗憾所取代,“那些人里,哪一个不是亡夫的手下败将?莫说公然放水,就算是稍有分心,也恐难逃重伤之厄。”

说着,魏王氏突然一顿,语气中混杂着惋惜、无奈、厌恶与一股汹涌澎湃的滔滔恨意:“然而,自那含春去年年前不知从何处弄来些花花绿绿的药粉,哄骗亡夫服下之后……”

魏王氏的话戛然而止,她的眼眶微微泛红,隐约间,好似有一层水雾在她的眼中弥漫,却又被她强忍着,未曾落下。

柳悬静静听着,当他听见魏王氏也陈述到蒋礼曾提过的药粉时,他便立刻警觉起来。

昨夜,在魏凡的寝居内,他发现的那几个药包与散落在床褥上的粉末,应当就是蒋礼与魏王氏口中的药粉。

依据柳悬的推断,那药包中的粉末正是千年前风靡一时,但从旗国开国以来就被列为禁药的五石散。

这药方历经数百年的封禁,早已变得神秘莫测,世间识得之人寥寥无几。

柳悬昨夜亦是从那粉末中嗅出了一股混杂着腐败酸臭味儿的黏土气息,才得以确认魏凡生前与蒋礼所服用的药粉竟是这消失已久、不见天日的五石散。

柳悬刻意将这药粉的身份暂时掩埋于心底,未曾在魏王氏的面前显露出一丝端倪。

他心如明镜,深知魏王氏身为魏凡的妾室,倘若得知魏凡生前所用的药粉乃是旗国的禁药,她必定会因为家翁魏鹏在朝中的显赫地位而左右为难,最后不得不替魏氏遮掩,以保全魏凡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名声。

如今,柳悬尚不清楚这禁药与魏凡一案到底有何联系,更不确定魏王氏今日要交换的筹码是什么,因此他不能让魏王氏的心中生出太多不该有的顾虑。

“魏公子近日可曾身染风寒?”见魏王氏言辞渐歇,柳悬语调轻松,自然而然地话锋一转,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风寒?”魏王氏显然不解其意,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倒是不曾听说过。”

说完,魏王氏轻轻摇了摇头,一头乌发随之晃动,好奇之色溢于言表:“郎君为何会有此问?”

柳悬的唇角勾起一道恰似一轮新月的弧度,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似春日的花苞般绽放,他的眸光微动,不经意间捕捉到宋旌正聚精会神地聆听他与魏王氏的交谈,那一刹那,柳悬似是想起某段令人愉悦的回忆,眼角含笑道:“前日,我偶然途经落霜院的门庭,恰闻魏公子与含光小哥言及,自称近日似有头疼之恙,不知公子此疾因何而发?又可曾延请大夫诊视?”

魏王氏在柳悬的循循善诱下,思绪渐渐回溯至案发前那天。

“啊!郎君这一提,倒是真叫我想起来了。”魏王氏心中暗叹,柳悬的问题一个套着一个,如密雨般接踵而至,让她根本寻不到一丝插话的间隙,如同一只被丝线操纵的傀儡般,一言一行皆在无声无息中受到柳悬的牵引与控制。

此刻,在魏王氏的眼中,柳悬就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饕餮,倘若魏王氏无法替他解开所有的疑惑,柳悬便绝不会给她诉说所求之事的时机,这让魏王氏的心底不由得生出些许不满,仿佛有一群小虫在不停地噬咬。

魏王氏端起茶杯,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端庄娴静,耐着性子回道:“大抵是院子里的杏花刚长出花苞那一会儿,亡夫的确不幸身染上风寒,自此,便落下了头痛的顽疾,每至阴雨绵绵时节,那顽疾便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非得依赖汤药,方能暂得一时安宁。”

魏王氏轻启朱唇,微抿一口茶水。

茶水润湿了干涩沙哑的嗓子,替魏王氏缓解了些许疲惫。

可魏王氏还未休憩片刻,就听柳悬那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公子所服之方剂是哪一副?”

魏王氏的眉心急剧跳动,她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起初,当魏王氏听闻宋旌要替蒋礼翻案的消息时,她心中暗自窃喜,自以为自己手中握着翻案的关键性证据,有与宋旌先行谈判的底气。为此,她还精心筹备了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只待宋旌一脚踏入彀中,她便能借宋旌之力,成全她当年求而不得之事。

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柳悬。

柳悬的提问打乱了她的计划,像是无数支乱箭一般,每一支都偏离了她提前布置的“靶心”。

“这……妾身委实不知啊……”魏王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中却蕴含着难以掩饰的无奈与尴尬,“长久以来,亡夫的饮食起居皆由含光亲自打理,旁人根本无从插手,就连请大夫、抓药这等小事,含光也是亲力亲为,生怕亡夫有个闪失……”

魏王氏敷衍着柳悬那些看似漫无目的的提问,心中暗自嘀咕:这迂腐的书生莫不是温书温傻了?也染上了那些老头儿的古怪毛病,总爱先问个痛快,直至言辞干涸,才肯垂耳倾听他人言语?

思及此,魏王氏的回话也逐渐变得随意起来,不再斟词酌句。

正当魏王氏准备接着说“含光向来最疼惜他主子”时,她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心弦,猛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魏王氏眼神闪烁。

“郎君可是在揣测……?”魏王氏刚吐出来几个字,又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生生把后半截话给咽了回去。

魏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犹疑。

她凝眉深思了一会儿,旋即又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不!绝无可能!含光即便在暗中对含春那小子使了什么阴损、卑劣的手段,也绝不敢、更不会伤亡夫一根毫毛!”

魏王氏仿佛被柳悬那未表明的猜忌击中了内心深处某个最敏感的地方,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抵触与惊愕,似乎脑海中正涌现出一个惊世骇俗、荒谬至极的念头。

“夫人何出此言?”柳悬的嗓音恰似那潺潺流淌于深山幽涧的清溪长流,平静而缓和,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的情绪。

然而,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话语又似一支暗藏锋芒的离弦之箭,在不经意间破空而出,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劲道,直直命中目标靶心,令有几分疲乏的魏王氏心头一紧,脸色瞬间变了变。

“郎君有所不知……”魏王氏正了正虚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重重地哀叹一声,似是被卷入往昔的回忆漩涡,眼中饱含着无奈与沧桑,缓缓陈述道:“含光,乃是这魏府上下,唯一承过亡夫恩泽之人……”

魏王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着更为恰当的措辞,以便更准确地传达她内心的想法。

环顾这魏府上下,熙熙攘攘,数百之众内,细细数来,除了能进魏家宗祠、上魏家族谱的数十人,其余诸人,皆是与牲口无异的奴仆。

这些仆役,有的是世世代代侍奉魏家的贱奴子女、生来便是贱籍;有的是穷苦人家走投无路、忍痛贱卖的亲生孩子;还有的是触犯了诸如大逆之类的重罪而被贬为贱奴的罪臣家眷;更有甚者,是军队征战四方时从各地收缴来的战俘。

他们,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曾经拥有过怎样的过去,在魏王氏的眼中,大多是身不由己,被命运裹挟至此,甚至还有极个别与魏家有着不世之仇。

其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被魏家主动施以恩惠,毕竟他们是奴,他们生来或者被买来的作用,便是给魏家人使唤。

养活他们,或者说,在魏家给他们留有一席之地可以容身,便是魏家人所给予得最大的恩惠。

故而,魏王氏认为,说含光是魏府上仅存的“唯一”,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七年前,家父一纸婚约,将我许给已逝的夫君为妾,”魏王氏抬眼,眼神涣散地看向窗外,视线被一层华贵且厚实的绢布所阻,她的思绪如飘渺的烟雾般,缓缓飘回那段尘封的过往,“亡夫远道而来,至縠州迎我,我们途径芦蒿县时,仅比亡夫小一岁的含光还是当地县令府上的一名娈童。”

“那时,含光虽然长相清秀,但是面黄肌瘦、瘦骨嶙峋,每日皆要忍受府上那位刁钻刻薄、心如蛇蝎的老夫人毫无缘由的打骂与折磨,每夜还要遭受那老县令的狎昵与调戏,那日子,过得连府上的牲畜都不如,”魏王氏蹙了蹙眉,略微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索过往的事,“在县令府上借住那几日,我曾亲眼目睹过一次,那县令夫人的随从手上没个轻重,险些将含光溺死在井边的水桶中。当时,老县令就躲在他的书房中,若非亡夫恰巧经过,厉声喝止了那些恶仆。离开时,又强行从老县令手中,将含光讨要过来。可以说,若不是亡夫将他带至绾昔,只怕他早已是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被人随意地丢弃在某一条泛着恶臭的沟渠中,此生再无缘可见天日。”

在说到含光若不是被魏凡所救,便已化作一抔黄土时,魏王氏的眼眸稍微明亮了几分,带有一抹高高在上的戏谑之色。

“救命之恩,岂是滴水之恩?且不提涌泉相报,但凡是有点良心的人,就绝无可能对自己的恩人痛下杀手,更何况这位恩人还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给予自己尊严与地位的主人?”魏王氏微抬下巴,眼中流露出几分笃定,她自恃与含光相处了整整七年,身边人的品性如何,她还不至于老眼昏花、看走了眼,“更何况,含光与亡夫无冤无仇。就算他心生歹念,一时行差踏错,害了亡夫,他也逃不出魏府的高墙深院。一个世世代代,都烙印上魏奴身份的人,除了魏家,他还能去哪儿?我想若不是同魏家与亡夫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院里的奴婢、侍从,断无一人会做出弑主叛主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此时,窗外的树枝在一阵妖异的狂风中疯狂地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在附和着魏王氏的话语。

是啊!

为奴为婢者,世世代代皆为奴为婢。

在旗国的律令里,奴仆不过是主子身上的一件“衣服”、手中的一个“玩意儿”。

他们是“家产”、是“牲口”,却唯独不算是“人”。

所以,主子可以随意处罚自己家中的任何一个奴仆,无论男女,是打骂苛责也罢,是赠送亵玩也好,这是主子们天生就拥有的权利。

以至于,主子若要是失手,不小心打死了一个没有过错的奴仆,那也不过是被藤条抽一百鞭子的事情。

可若是一个奴仆打伤了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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